天色渐晚,堂屋廊下悬挂了一排琉璃灯盏,将整座院落打照的犹若白昼。王雅懿重重的将青瓷瓶摔了出去,仍不解气,狠狠又将铜镜扔到了院中,差点砸在了步履匆忙的王夫人的身上。
王夫人年近五十,许是一生曾育下六个子女的缘故,看起来不比实际年龄年轻,单看轮廓与五官年轻时时该是个美人儿。只不过,如今的她有些消瘦,颧骨高耸,双眼凌厉,虽也雍容,但更多是当家主母的气势。
王夫人匆匆进门,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残片,只拉着王雅懿的手轻声哄道:“我的儿,这又是闹什么?若被你父亲知道了,只怕又会不高兴了。”
王雅懿红着眼道:“母亲就光顾着父亲不高兴了,可有想过我的心情?”
王夫人忙道:“母亲一心一意的为你打算,又怎会不想着你呢?”
王雅懿哭道:“两个月皇甫策已病重两次了,若他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有着婚约,外面的人不知道又会怎么编排女儿!当初谢七的死,那些人尚且算到我头上,如今我们才定亲多久,他又这般……父亲说是为我好,皇甫策看起来也好好的,可如今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猜是太子前几日高烧的事,在这里没有瞒住:“莫听那些不相干的人嚼舌头,哪里会当真病重两次,都知道陛下不喜东宫,以讹传讹的传罢了。”
王雅懿道:“宫中怎么不传别的,偏偏传出病重的话来?他若没病,陛下再不喜欢,谁敢诅咒东宫?”
王夫人道:“后宫那地方,端是些魑魅魍魉,什么话说不出来,什么事做不来?”
王雅懿哭道:“明明知道是个是非地,父亲还一心把我朝里面送,如今大家都说太子活不长久了!不是病死,也早晚会被陛下害死……”
“噤言!平日里就是我太惯着你了!没轻没重的!什么话都敢朝外说了!陛下与太子如何,岂能是你一个后宅娘子知道的!这样的事,别没头没脑的听人说!只要你父兄不说,就是没有的事!”王夫人难得对王雅懿虎着脸说教。
王雅懿也不惧:“家中兄弟姊妹谁的婚事,不是顺顺当当的,到了我这里就那么多的波折!前几日我去阿姊家的花宴,那些人一直对着我说阴阳怪气的话!贺蓉更是跋扈,竟是当众下了我脸子!尚未入宫就如此待我,若将来我们一同在东宫里,女儿不知会被如何欺负……”
王夫人才聚起的威严,因这短短的一句话就散了:“贺氏又算得了什么?她如今有多不知天高地厚,以后就会栽多大的跟头,那些都是酸话,你别朝心里去,将来若是母仪天下了,那些个娘子谁还敢在你面前放肆?”
王雅懿道:“可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去东宫!父亲不是一直让我等等吗?如今为何又非让我参加东宫的生辰礼……二十岁了,陛下都不给他加冠,这哪里会有好事!母亲,你和父亲说一说,明日我不去了成吗?”
王夫人蹙眉,想了片刻:“阿芙同你说什么?”
王雅懿垂了垂眼眸道:“也不曾说什么,我本就不认识什么人,现在也不愿参加什么宴席,如今连阿芙都不去东宫,我也就不想去了。”
王夫人轻声哄道:“韩耀被陛下打发走了,她总不好一直跟着荣贵妃在宫中,不去也理所当然。你不一样,若太子生辰,你这个准太子妃都不去,别人会怎么想?母亲记得,你小时候还挺喜欢太子,为何现在……”
王雅懿抿着陈:“母亲还说!谁小时候喜欢太子了!那时候母亲将我丢在家中无依无靠,两个贱种和贱人一直欺负我!祖母从来不管,每次一闹起来把事都怪在我身上,一点嫡女的体面都不给我!若不是为了让谢贵妃看顾我几分,何至于费尽心思的要讨好他们母子,又时不时的去临华宫!”
王氏这样的世家虽不用买皇室的帐,谢贵妃在宫中也一直不受宠,但好歹是谢氏嫡女,当年老夫人是陈郡谢氏旁支嫡女,王雅懿才有了谢贵妃这个拐弯抹角的表姑母。虽说高门嫁女,皇甫氏本就是庶族寒门出门,前些年若有一等士族,将嫡女嫁入兵家子出身的皇甫氏,不但不会被人羡慕,还会被人嗤笑鄙视。
谢贵妃身份高贵,莫说老夫人本就以陈郡谢氏为荣的旁支嫡女,便是不曾与谢氏沾亲带故的世家妇,也会对谢贵妃母子高看两眼。王雅懿孤身在帝京,想找个靠山也属难免。
在老夫人的年代,士庶不通婚的规矩,可是极为严格的。老夫人虽不会打着主意将嫡孙女嫁到皇室去,可该给谢贵妃的的面子总要给的,王雅懿在家中的日子定然会好过许多。
王夫人想到这一点,对王雅懿更是心疼,再也不忍斥责半句,小声哄道:“母亲当真是以为你们一同长大两小无猜,说起来时见你同意这亲事,这才对你父亲点了头!若你不愿意,不管那太子妃的头衔多尊贵,母亲也是看不上的!”
王雅懿抿着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东宫算什么好亲事!出了谢七的事后,我本就是没得选……”
“怎么没得选?谢七的事,本就怪不得你,都是那些人胡说八道!但凡你喜欢,这帝京的世家,哪有你配不上的!且听母亲的,当初既答应了东宫的婚事,明日还是要去的,你若不喜就晚一些出门,然后早早的回来就是了!”
王雅懿为难:“可万一太子若有个三长两短……”
王夫人蹙眉:“咱们家万不会让事走到那一步,前日听你兄长的意思,你父亲已有了万全之策。你再不喜欢,还是要虚与委蛇几日!”
王雅懿眼睛一亮:“那还好,我可真怕母亲父亲和兄长又对我撒手不管了呢!”
王夫人拂过王雅懿鬓角的长发,见她问也不曾问一句这办法可对太子有益,知道自己的女儿当真心里没有人,不禁轻叹道:“当初你若不同意,谁又真的舍得勉强你,如今母亲回来,不管什么事,必不会勉强你的,总会给你挑一个最好的。”
王雅懿侧了侧眼眸,埋怨道:“谁知道太子竟是如此没用!”
冉荷抱着一瓶翠菊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当看见王夫人也在的时候,怔愣了片刻,这才道:“夫人。”
王夫人拍着埋在自己肩窝的王雅懿,看了眼冉荷道:“这翠菊开得可真好,哪里来的?”
冉荷垂了垂眼眸:“楼前面的花园……放着的,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王夫人笑道:“这瓶子也精致的紧,陪着翠菊既不会太艳,也不会太素,想必是六郎从外面弄来的吧。”
王雅懿皱了皱眉头,给冉荷使了个眼色:“不知道谁的东西还敢拿进来!还不赶快拿出去!”
冉荷忙道:“婢子这就拿出去!”
王夫人道:“前面园子里放着的,怕是六郎弄来的,你喜欢就留着,他定然也不却这一瓶花。”
王雅懿瞪了冉荷一眼,小声道:“既然母亲说留下来,你把它放到寝房里去吧。”
王夫人对冉荷点点头,这才侧目看向王雅懿:“花花朵朵的就不该摆在寝房里,最近老见你屋内插着花枝,若当真喜欢就摆在这里,岂不是更好?”
王雅懿蹙眉:“不是说我喜欢就好吗?这般的小事母亲都要管!”
王夫人忙笑了起来:“好好好,母亲不管就是了,你喜欢摆在哪里就摆在哪里了。”
第78章 第三章:千金纵买相如赋(29)
甘凉城的雪越下越大,子夜后,吉祥楼的庆功宴终于散去了。因去晚了,明熙自然被认识的人挨个灌酒,这般的宴席自然不能扫兴,明熙对敬酒着,来者不拒。
明熙初营地时,看起来就是出身好年纪小不能吃亏的人,又得了谢放的特许可以不驻营地,当初可是没少受人腹诽和排挤,若非谢燃有心看顾,还不知会被怎么欺负,但几场仗打下来也是颇得人的敬佩,在甘凉城这般的饮酒才能更好的融入其中,谢燃和谢放见此情形,非但不阻止,更是和众人起哄。
在帝京时明熙常常酗酒,虽没甚酒瘾,但还算有些酒量,一圈喝下来面色不改,一直坚持到散场,已有些步履阑珊。
琉璃灯还提在手中,车架跟在身后,走在茫茫大雪中,有种走入梦境的感觉。明熙抬手接住了落雪,不等查看,雪花已化在手心中。
裴达几次想接过明熙手中的摇摇晃晃的琉璃灯,但都被拒绝了。不知这样走了多久,明熙站原地,望向半空:“过子夜了吗?”
裴达忙点头:“过了过了,方才就已经过了,娘子可要上车回去?”
明熙轻应了一声,却并没有上车,落雪已淹没了脚背,走上去咯吱咯吱的作响,听了这句话明熙似乎有些清醒了:“那就是二十九了。”
“可不是!这还未进十月,就下那么大的雪,这冬天里得多冷啊!”
“我们现在回帝京,还能赶上他的生辰吗?”
裴达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娘子醉了。”
“也是。”明熙笑了一声,“如今是太子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哪里需要我们去凑热闹,也不少这一份礼……今年我们备了什么啊?”
裴达垂了垂眼眸:“知道娘子会惦记这事,可咱们这礼可不好送啊!东宫岂会随随便便的收人不相干的礼,再者……也不是谁得礼都能送去东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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