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嫔正在亲自动手雕琢一个木器,闻言回头看向她们,白净的脸上沾上了一点木屑,倒把冰冷的气质冲淡了几分。她茫然片刻,才回过神,也不留客,淡淡道:“也好。微雨,把我给两位姑娘准备的东西给了她们吧。”
微雨奉上一个清漆木匣给江苒。
郭嫔道:“打开看看。”
江苒依言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宫装偶人,发如堆云,眉目楚楚,衣裳华美,做得十分精致。
郭嫔走过来,拿出偶人,又从匣子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在偶人身后某处拧了几圈,然后将偶人放在案几上。
偶人玉臂抬起,足尖选择,裙裾飞扬,竟然开始翩翩起舞。
原来是一个精巧的机关偶人。竟能做得如此活灵活现!
江苒叹为观止:难怪郭嫔以冷冰冰的性子,又不受宠,在宫里还有这样的地位,也不光是因为她身后有魏国公府吧。有这种本事,如果她是宣和帝,也会把郭嫔当宝贝。
郭嫔道:“这是我闲暇时做的,给你们小姑娘玩正好。”
夏夫人看得大为赞叹:“娘娘做的东西越发精妙了。”
郭嫔唇边露出了自江苒见她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嫂嫂谬赞了。”
夏夫人趁机告辞,提醒郭嫔道:“娘娘,五姑娘那里?”
郭嫔“呀”了一声,才想起来:“阿璃还没有回来吗?”
微雨道:“娘娘,陛下那边传话,说留殿下在那边用膳了。还说两位郭姑娘一早入宫,想必已经累了,就早些让她们回去休息吧。”
看来宣和帝是个明白的,拒绝了卫璃的要求。
夏夫人松了一口气。
郭嫔让人去把郭梧带出来。结果一群宫女太监统统吱吱唔唔的,没有一个人肯进去石阵。
卫璃人又不在,郭嫔冷冷淡淡地扫了石头一眼,下令把石头搬开。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几乎崩溃的郭梧放了出来。
回去的马车上,郭梧再也没有来时的神采飞扬,萎靡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伏在车壁上“呜呜”哭了起来。
夏夫人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她,郭梧哭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江苒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江苒讶然看向她。
郭梧叫道:“你明明知道那乱石堆有问题,拦住了伯母,却不拦我,你是存心想要让我闹笑话的吧?”
江苒微微一哂,她确实是存心的,可郭梧又有什么脸指责她,若她不是一心想借着踩自己讨好卫璃,怎么会吃这个苦头?
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郭梧眼睛都红了,嘶声道::“你的心怎么这么毒,即使我出了丑,难道你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当上皇子妃?我告诉你,皇家娶媳,怎么着也不会看上你一个哑巴,你就死了心吧……”
江苒原是懒得理会她,听到后面时不由挑了挑眉。郭梧这口不择言的,是气疯了吗?
“梧儿,住口!”见她越说越口无遮拦,夏夫人脸色一沉,厉声斥道。
积威之下,郭梧气势一弱。却在下一刻见到夏夫人后面,江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用口型缓缓吐出四个字:“自作自受”。
“轰”一下热血上涌,怒焰席卷,顿时将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郭梧在石头阵中困了许久,本就又是害怕又是气恼,情绪不稳,此时受激,不由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猛地向江苒扑了过去。
☆、第68章
马车中, 郭梧目眦欲裂, 红着眼睛向江苒扑来。
江苒垂下眼, 一副怯怯的模样躲在夏夫人身后。
夏夫人挡在前面,一把抓住郭梧怒道:“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伯母, ”郭梧挣不脱夏夫人的手,气得胸口不断起伏着, 咬牙切齿地道, “你休要拦着我, 今日我不给她一个教训,我,我,我……”
夏夫人沉着脸道:“五姑娘,你冷静些,对面的可是你的妹妹。”
郭梧怒道:“她算是什么妹妹?这么多年都发配在外, 郭家根本就当没她这个人, 也没见大伯母你关心过她一句。这会儿来扮什么母慈子孝, 姐妹情深?”她冷笑着, 索性撕开来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大伯母在打什么主意, 她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十一殿下选妻这当儿回来了,还不是你们怕二房占了这个便宜。”
一席话说得夏夫人脸色也不好起来,厉色道:“五姑娘,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郭梧一番话冲口而出后,脑中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顿时脸色发白。她咬了咬唇,索性捂脸哭道:“大伯母不过是欺负我母亲不在这里罢了。”
直把夏夫人气了个倒仰。
江苒在一旁暗暗叹气,到底是才及笄的小姑娘,实在太沉不住气了。就这么竹筒倒豆地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能落在什么好?坑这样一个冲动毛躁的小丫头,实在太没有成就感。
马车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郭梧呜呜的哭声。
回到国公府时,太夫人那边午膳时辰已过。夏夫人忍着气,将两个姑娘带到自己房里去用了饭。
见郭梧的一对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夏夫人即使气得心口痛,也没法再说什么。吩咐彩画带了小丫头服侍郭梧净了面重新梳洗了,这才亲自送了郭梧回二房。
等到下午江苒去太夫人那里请安时,郭棋就神秘兮兮地告诉她,郭梧被方夫人禁足了,说是要抄足三百遍《女诫》、《女则》才会放出来。连方夫人也在娄太夫人那里吃了瓜落,责她教女无方。方夫人回去就发落了郭梧,晚上告了病没来。
看来郭梧在马车上的一番话夏夫人已经都跟方夫人和娄太夫人说了。
江苒和郭棋一道进去时,娄太夫人正在和夏夫人说话,见到她们进来,两人止住话头。
娄太夫人对江苒点点头道:“好孩子,你在宫中的表现你母亲都跟我说了,你很好。五丫头的话你休要放在心上,她只是一时气恼口不择言罢了。”
江苒含笑点了点头。人都坑完了,她怎么还会再放在心上?
娄太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小丫鬟报道:“国公爷来了。”一屋子除了娄太夫人都站了起来。
小丫鬟打起帘子,一个魁梧的男子龙行虎步,大步迈了进来。一屋子有叫“老爷”的,有叫“父亲”的,纷纷行礼。
江苒还是第一次见到魏国公郭庆,见他生得浓眉大眼,方脸阔口,十分威严,几乎就是一个长大版的郭朴。举手投足间,满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凛凛生威。
魏国公喊了一声“母亲”,目光落在江苒身上:“这就是小六?”
江苒上前行礼,夏夫人代她答了声“是”。
魏国公道:“刚刚宫里来消息了,册封小六为福郡王妃,旨意马上就会送达,你们准备一下。”
这么快?还以为卫璃胡搅蛮缠一番会生出波折来,没想到旨意竟这么快就来了。江苒吃了一惊,余光看到娄太夫人和夏夫人脸上也现出惊讶之色。
郭棋最快反应过来,“啊呀”一声,欢喜地扑入江苒怀中道:“六姐姐,恭喜你了。”
众人跟着醒过神来,顿时响起一片“恭喜”之声。
圣旨果然天还没黑就送达了。除了圣旨,还有宣和帝另赏下来的一只金雁。
消息很快传遍国公府。
兰芷院中,正在抄写《女诫》的郭梧手一顿,一滴墨水滴到纸上,顿时废了一页。
她白皙的手紧紧捏着笔杆,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毕露。
郭柳,凭什么我在这里受苦,你却青云直上?
*
江苒此时在夏夫人的正院中。
夜色初临,明月流辉,夏夫人的宴息室中灯火辉煌。火盆中燃着上好的银丝碳,熏着清雅的百合香,整个屋子暖意融融。
夏夫人喊她坐了,端起茶盖缓缓撇着茶沫,一副难以启齿的踌躇模样。
江苒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夏夫人叹了一口,勉强开口道:“是关于嫁妆的事,国公爷让我和你谈一谈。”
江苒压根儿没有想过嫁妆的事,此时不由微愣:确实,她顶着郭家嫡小姐的身份出嫁,嫁的又是皇子,郭家肯定得赔一份不菲的嫁妆。
她有些不安,无缘无故占了郭家小姐的名头,还要人家为她出嫁妆,实在说不过去。
夏夫人见她神色,却误解了,忙安慰她道:“你放心,你父亲划了两万两银子给我,帮你置办嫁妆,总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江苒吃了一惊,前世父亲几乎将大半个江府的资财都给她做了陪嫁,也不过一万两银子的陪嫁,已经称得上极为丰厚。魏国公居然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假的,这是为什么?
夏夫人见她惊愕的模样却露出愧疚之色:“我知道,你该得你母亲一半的陪嫁,国公爷给你的这些,比起你母亲的一半嫁妆确实太少。可大少爷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父亲的意思,你母亲的嫁妆就不分给你了,全留给大少爷,这两万两银子算是他另补给你的嫁妆。”
女子的嫁妆是要留给自己的子女的,论理,郭梓和郭柳该平分常乐县主的嫁妆。可她并不是真的郭柳,魏国公心里明白,当然不会将常乐县主遗留的嫁妆分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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