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心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如泡入冰水,浑身发冷。
江苒走向方桌,鬼使神差般一层层打开食盒。菜肴兀自冒着热气,她的目光落在其上,不由瞳孔一缩。
芙蓉鲜虾球、翡翠白玉羹,炙羊羔、脍三鲜、流金豆腐、素菜丸子……每一样都是她所爱的菜肴。
怎么可能?休说是谢冕,就算是卫襄和她相处这些日子,也未必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种被人洞悉所有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状况实在让人心底发寒。
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想横亘心中,她只觉气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几乎抑制不住欲要失控的情绪。
她的目光移向妇人,妇人道:“六小姐稍等片刻,要见你的人马上就到。”
鸣叶跨前一步想要进来守着她,妇人一伸手就扣住鸣叶的手,一手抵在鸣叶背后,森然道,“这位姑娘,我们就在外面候着吧。”
鸣叶身不由己,被她控制着往外而去,不由惊恐地叫了声:“姑娘。”
江苒对鸣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妇人果然是个练家子,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十个鸣叶也强不过她。现在只能指望周耀找到那些奇楠木珠子,尽快摸上门来。
门被妇人从外面关上,江苒深吸一口气,勉强平息了下情绪,环视一圈。
她的目光落在那副画卷上。那画刚刚展开一半,似乎主人正要欣赏,却碰到急事匆匆离去,便将它随手放在那里。
她不由自主走过去,将画缓缓展开。
她的目光定住了,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透出,浑身如堕冰窖。
画上画的正是她,秀眉纤细,明眸若水,瑶鼻琼口,肤色如玉。可那又不是她,画中人梳着妇人的发髻,云鬓雾鬟,玉颈修长,托腮坐于凉亭之中,属于少女的粉嫩青涩已经消失,望向远处的神情忧伤而淡漠。
那是曾经的她,曾经绝望地在地狱中挣扎的她。
画作的笔法熟悉得让她颤栗,那是她此生最不愿意面对的人。
陈文旭,是他回来了吗?赵王背后的那个人是他吗?
*
身后传来房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有轻微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她。她深吸一口气,情绪绷到极处,慢慢转过身去。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肤色呈健康美丽的象牙色,眉目俏丽,身材苗条。只是曾经浅笑盈盈的弯唇此时抿得紧紧的,不见一丝欢乐。
她乌黑的发梳成两条粗粗的辫子,穿着松花色的素面短褂,翠绿色撒花裤子,一副利落的打扮,不再是小丫鬟的模样。
金豆豆,怎么会是她?是了,她见到金元宝只想到谢冕,没想到金豆豆这个姐姐也是能指使他的。
她想到那次被追杀后,金豆豆跳入水中去寻找陈文旭。莫非真被她把人找到了,还救了回来?
只不过,这个救回来的陈文旭和她一样,是重生回来的。
“郭六小姐,”金豆豆看着她,目光幽深,充满了探究,“我们又见面了。”
江苒挺直脊背,神色平静如水,迎向她打量的目光。
金豆豆的手抚上方几上的画卷,垂下眼露出几分哀伤:“我受陈公子所托,特请小姐前来,将公子遗物转赠于小姐。”
遗物?江苒大出意外,怎么会是遗物?
在齐地遭追杀时,陈文旭明明还不知前世的事,难道是他被金豆豆救回来后,重生回来,却又伤势过重而亡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算是本事了,就这短短的时间,还能影响赵王,给卫褒和卫襄添无数堵。
江苒忽然觉得荒谬极了,可若不是这个解释,难道重生这种事,竟还会有第三个人?
金豆豆将画塞到她手中,眼中泪花闪现:“陈公子临终前还念着你,他那么虚弱,还硬撑着要把画画完。六小姐,我只求你念着他这份情,休要忘了他。”
江苒的目光落在画卷上,唇边忽然现出一丝冷笑:将画着她过去的一幅画硬塞给她,陈文旭是什么意思,是死也不打算放过她吗?可惜,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忍气吞声的江苒了。
她展开画卷,抓住画卷中间猛地一用力。
“你做什么?”金豆豆大吃一惊,现出怒容,要来夺她手中的画。
已经迟了,“嘶”的一声纸张碎裂的声音,画卷变作了两半。
江苒再要撕,金豆豆一把夺过,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六小姐,你,你……”
江苒淡漠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金豆豆眼睛都红了,跺了跺脚,一手抱住画卷,另一手猛地一把扣住她的手道:“你跟我来。”江苒挣脱不得,被她扯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出门而去。
“姑娘!”鸣叶在外面看到她们,一声惊呼,追了上来。这一次,妇人没有阻止她。金豆豆也只是瞥了她一眼,继续扯着江苒向屋后走去。
屋后有一个小土坡,满坡树木林立,黄叶飘舞。金豆豆拉着江苒脚步不停,钻入林中,在一个不大的土丘前停下。
江苒这才看清,这是一座新坟,坟前竖着一块墓碑,上面赫然刻着“陈讳文旭之墓”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
23333~有人完全猜对了吗?
PS:感谢小天使“fet”浇灌的营养液,那么多⊙▽⊙ ,么么哒么么哒(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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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色渐暗, 林中刮起一阵一阵的风, 落叶飞舞。一弯残月挂上暗蓝的夜幕, 冷冷清清。
浅淡的月光照在那一座孤坟上,墓碑上的几个字无比刺眼。
江苒死死地盯着墓碑,心一阵阵收缩, 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从没想到,有生之年, 她竟能看到陈文旭的坟墓和墓碑, 一时心中万千情绪翻腾, 忽悲忽喜,竟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他真的死了?在她刚刚以为他获得重生之时。
金豆豆似愤怒又似悲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当时,我沿着溪流找到陈公子时,他胸口中了一剑,又泡了水,伤得极重, 已经昏迷不醒了。我们好不容易联系上公子, 请郑老赶过来, 总算吊住他一条命。
“他醒来第一句话, 就是问你怎么样了。听说你下落不明,他嘴上不说, 可伤势却突然加重了几分,甚至几度晕迷,后来知道你回了魏国公府才好些。
“他精神好点的时候,常常发呆, 后来就拿笔作画,画好一副就烧掉。有一次我悄悄翻看火炉中的残画,发现他画的是你的画像。
“六小姐,陈公子虽然出身不显,可他对你却是一片真情。你们俩同时遭到追杀,你没有事,他却遭到重创,他一个男子再怎么说,逃命时也该比女子多几分希望,若不是护着你,不会是这个结果。”
江苒望着墓碑,心中一嗤:以陈文旭之心思缜密,他要是不想被人发现什么,怎么会让金豆豆发现他画的是她的画像?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儿,他画她这种画像,若说不是存心败坏她的名声,她都不信,也只有金豆豆这个不懂官宦人家弯弯绕的姑娘才会上当。
金豆豆见她不为所动,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眼睛都红了起来:“六小姐,我看错你了。你莫非竟是铁石心肠?他如此待你,你却……”
鸣叶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闻言变色道:“这位姑娘慎言!休说我家姑娘与墓中公子素昧平生,即使无意中有过一面之缘,也是两不相干,你这口口声声真情不真情的,我家姑娘还要闺誉呢,可当不起。”
金豆豆连连冷笑:“好,好!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子,最是虚伪,你说你当不起,我还说你不配,可惜了陈公子一片真心。”
鸣叶怒容满面:“你这人怎么这般不通?想要败坏我家姑娘闺誉,其心可诛。”
金豆豆双眉一扬,正要发作,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按捺下来,望向江苒道:“六小姐,你不领陈公子的情我也无话可说。公子已逝,前事莫追,你既到了这里,为他上一炷香总不为过吧?”
上香?江苒淡淡扫了墓碑一眼,忽然有一种荒谬之感,竟要她这个算计了他性命的人来帮他上香?陈文旭受得起她的香吗?
她的唇抿得紧紧的,久已平息的恨意沸腾如滚水:看来陈文旭并没有告诉金豆豆他是怎么中剑的。金豆豆若是知道这个人是在她的有心算计下被杀的,还会提出这个要求吗?
江苒没法开口,鸣叶正要出口驳斥,金豆豆脸色一沉,忽然一掌劈上身旁的树枝。但听“喀喇”一声,粗如儿臂的树枝竟应声而断。
鸣叶吓了一跳,变了脸色。江苒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多说无益。
金豆豆劈完一掌,也不理会她们,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残破的画卷在墓碑前点燃:“陈公子珍爱此画,六小姐既不领情,我就还与公子。”
火光燃起,照亮了她俏丽的面容,江苒惊讶地发现,金豆豆竟已是热泪盈眶。
江苒心中一动:金豆豆似乎对陈文旭一直有特别的好感,可惜了,又是一个被他温文尔雅外表所骗的人。还好他死了,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要上他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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