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廖怀孝额头冒汗,端着碗的手臂微微发颤,这才慢条斯理地接过碗问道:“到京城还有几天的行程?”
廖怀孝不敢抬头,回答道:“若是日夜兼程,最多一天半。”自江苒离开后,他们一行一直是换马不换人,日夜赶路,现在还是第一次扎寨。
卫襄将手中汤水一饮而尽,淡淡道:“大家辛苦了,今天就歇半夜吧,寅时正出发。”
廖怀孝拱手应是,禀道:“主上,你前几日交代的事已办妥。只是他同行的几人颇为扎手,没能一起灭口。”
连他训练出的暗卫都说扎手?看来身手是真的不一般了。卫襄挑眉:“他一个书生,怎么会有武艺高强的护卫?”
廖怀孝道:“是谢五留给他的人。”
“无缘无故,谢五派人保护一个书生做什么?不对,”卫襄的神情忽然冷峻下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人一路?”
“主上明见,”廖怀孝道,“谢冕上回接的女眷也和他们一起。”
“女眷?”卫襄皱起眉来,不知为何,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被杀了吗?”
廖怀孝摇摇头:“被她逃了。”
卫襄沉吟片刻,吩咐道,“叫他们即刻调查那女眷的身份。”
廖怀孝恭敬应是,心里踌躇着另一个消息要不要现在就禀告卫襄。
假郭六小姐……失踪了!
卫襄却忽然开口问道:“有她的消息吗?”
廖怀孝心头一突,不敢隐瞒,垂首答道:“朱乙传信,说郭六小姐在李家集失踪了。”
空气骤然凝滞下来,有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廖怀孝不敢抬头,额角慢慢渗出豆大的汗珠。
耳边传来少年不辨喜怒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廖怀孝嗫嚅道:“和我们分开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
卫襄冷笑:“消息现在才收到?”
廖怀孝心头一颤,急急辩解道:“走的是郭家的消息网,所以迟了些。”
卫襄闭了闭眼,用了极大的力气方克制住心头几欲沸腾的戾气。不到一个时辰,李家集,谢冕接走的女眷……一点点信息串联起来,凸显出的事实残酷得让他几欲疯狂。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作一团,一突一突地抽痛着,他问道:“谢五是在哪里接走的女眷?”
闻言,廖怀孝脸色大变。李家集,他怎么没想到?谢冕就是在那个时候从李家集接走女眷的。
“主上……”廖怀孝的声音都发颤了,如果猜测不错的话,那姑娘岂不是差点死在他们派去的杀手手下?
卫襄的脸色一片雪白,黑黝黝的瞳仁暗沉沉地不见半点光亮。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听得廖怀孝不寒而栗:“全力寻找六小姐下落,生见人,死……”他顿了顿,语气淡漠如霜,“若她有意外,谁也别想活。”
廖怀孝愕然抬头,失声道:“主上!”
为一女子大开杀戒,岂不是昏庸无道者所为?却见对面少年眼角泛红,双拳紧握,指甲狠狠刺进了掌心,鲜红的血液一滴滴留下,触目惊心。
*
江苒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从头到脚浑身都痛,偏偏聚不起一丝力气逃离这种痛苦。
耳边隐约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本就没好全,还淋雨着了凉,受惊过度,再加上体力透支,所以撑不住了。老朽无能。”
胡二公子温和的声音透着焦灼:“大夫,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
陌生的声音轻轻叹息,勉强道:“先开一副药试试吧。”
她越发昏沉,偶尔察觉到有人喂她汤药饮食,还能听到低低的啜泣声。她却一直陷在黑暗中,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没有。
她又要死了吗?
江苒苦笑:逃脱了毒酒,逃脱了刺客,竟要倒在一场小小的风寒下吗?她不甘心,她怎能甘心?父亲……重来一世,她连父亲的面都还没见到。还有卫襄,知道她的死讯,他是会难过还是如释重负呢?
不,她不想就这么死去,她还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做。也许她已经再也没机会去做。
心酸难抑,晶莹的泪珠缓缓自眼角渗出,她却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意识也渐渐溃散。
此后是越发漫长的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她终于自黑暗中恢复意识,缓缓睁开眼睛。
她愣住了。
她躺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雕花架子床上,入眼,是一顶如霞似锦的五彩绡纱帐。帐子轻若笼烟、灿若云霞,绝非一般人家能用得起。
她微微扭头,就听到旁边传来熟悉的惊喜声音:“姑娘,你醒了!”
鸣叶?她吃惊地循声望去,见床边快步走来一个明眸皓齿,姿态婀娜的大丫头,不是鸣叶又是谁?
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苒糊涂了。她记得自己是被胡家兄妹所救,后来又病了很久,怎么一觉醒来明明留在齐郡王府的鸣叶会到了她身边?
难道她被胡家兄妹送回了齐郡王府?
“鸣叶,你手上的伤可好了?那天后来你没事吧?鸣蛩和鸣鸾呢?”她眼睛瞥过鸣叶已完全消肿的玉手,落到侍女含着喜悦泪水的面容上。
久病之下,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几乎无法听清。
“婢子没事,鸣蛩和鸣鸾也很好。”鸣叶含笑带泪地道,“倒是姑娘你,这一场病可吓坏人了,主上他……”她顿了顿,止住话头,庆幸道,“还好人总算醒过来了。”
听她提到卫襄,江苒心里微微一动,卫襄不是回京了吗,他怎么知道她病了?齐郡王对她绝不会有好感,巴不得把她和卫襄隔离开呢,难道还会给他送信?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身处的屋子。
屋子很大,朝南一排轩窗镶着琉璃窗格,和煦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窗格洒进,显得十分敞亮。
屋子里一水儿的清漆黄花梨家具,桌上摆着一套官窑青花釉茶具,角落的花架上,供着一盆花开正好的春水绿波。
江苒心头一跳,春水绿波是罕见的绿菊品种,这一盆就要价值数百金。
不像是齐郡王府她住过的地方。这是在哪里?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问,鸣叶道:“姑娘,这里是魏国公府。”
什么,京城的魏国公府,郭六小姐的家?江苒彻底懵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到底昏迷了多久?
江苒满腹疑惑,张了张嘴,眼角瞥到窗外,垂手安静战立在廊下的小丫头,终于忍住了,只是问:“我病了有多久了?”
鸣叶道:“都快半个月了。”
竟然……这么久了?江苒愕然。
“姑娘您几乎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鸣叶眼圈又红了,连忙低头擦了擦眼泪,低声道:“等主上过来来看姑娘,会向姑娘解释一切。姑娘好不容易醒来,休费神了,先用点温补的药膳吧。”
江苒知道再问鸣叶也不会说出什么了,她也不是沉不住性子的,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儿了,要重逢啦,激动~
☆、第33章 重逢
京郊, 京卫大营。
小校场上, 两杆银枪舞动, 如银龙飞旋。攻如雷霆万钧,守如江海凝光,争斗间, 虎虎生风,气势骇人。
忽然, “当”一声, 其中一人银枪脱手飞出, 一个纵步,跳出战圈笑道:“蒙兄,多日不见,枪法又进益了,在下佩服。”那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左右,身材魁梧, 方脸阔口, 眼如铜铃, 生得极为雄壮。
另一人身材高大, 挺立如松,年轻的面容线条刚毅, 正是蒙冲。闻言,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道:“杜兄,承让了。”
杜姓青年哈哈笑道:“在下技不如人, 心服口服。”转头向场边喊道,“殿下,属下惭愧,也不是蒙将军对手。”
校场边,容色无双的少年含笑负手,在一群军士的簇拥下,如鹤立鸡群,皎皎不凡。
“殿下,你怎么来了?”蒙冲意外。
卫襄缓步走到他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听说守之回京,我怎能不来看看?”
蒙冲上前行礼,迟疑了下,问道:“久不见殿下,殿下近来一切可顺利?”他说得隐晦,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问的是卫襄私自离京之事。
卫襄垂眸,鸦羽似的睫毛扑闪了下:“还算顺利。”他随即抬头,看向蒙冲笑吟吟地问道,“我听说守之这回告假还乡,是为了议亲?这就回来了,莫非亲事已定?我得补份礼才是。”
蒙冲眼神微黯,摇了摇头。
卫襄讶然:“听闻江家二小姐美貌贤淑,莫非守之竟不满意?”
蒙冲心头微微一凛:他怎么知道自己议亲的人选换成了江家二小姐?
江苒失踪,江家对外的说法是她患病去老家休养。母亲听说后,直接和自己说,江苒病弱,不适合成为蒙氏的宗妇。外人皆听闻蒙氏和江氏议亲,却不知是哪位小姐,不如就把人选换为江家的二小姐。
他怎么会愿意?
若江苒和陈文旭两情相投,他自会选择放手,免得困扰她;可现在江苒下落不明,他怎能弃她而另选她人?
母亲却一意孤行。孝字压头,他不能顶撞母亲,只能以实际行动反对,提早结束了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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