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峥与卓木青抬起眼皮,一瞧便知吴彪说得不错,却是谁也没说话。湛明珩能不认得这俩玩意儿?他便闭了眼也认得罢。
钱响见状嗤笑一声,看向湛明珩:“你竟连雁翎刀与苗刀也分辨不得?”
吴壮则讲得委婉一些:“阿彪说的恐怕不假。”
吴彪便嘚瑟起来:“你瞧是不是,还与我争呢!来来,一个铜板!”
湛明珩的脸色黑得很不好看,掏了个铜板丢给他,随即作出一副很伤面子的神情,说:“睡了睡了。”
吴彪一提手里头的刀:“不是说好了,谁输了谁便拿回落兵台去的?你这都要睡了,它俩如何办?”
湛明珩瞥他一眼:“三更半夜的谁闲得查验兵械?你搁屋里头,我明早再拿回去便是,出了事算我的。”说罢转头铺被褥去了。
纳兰峥悄悄抿嘴笑了一下。真是难为了他,想给自个儿与卓木青配个刀,竟为了不惹人起疑这般大费周章,也不知都糊弄了吴彪什么。
营房里熄了烛,几人陆陆续续睡下了,不一会儿,吴彪与吴壮那曲高和寡般的声势便起了。
纳兰峥却只是闭目养神,并未入眠。约莫临近子时,一阵西风大作里,隐约听得营房的门被“啪嗒”一声落了锁。她蓦然睁眼,轻扯了一下丝线。
湛明珩自然也不曾入眠,见她如此,伸手探进她的被褥,在她手背写了两个字:安心。
纳兰峥便闭回了眼。
却是子时过半,四面忽亮起一片火光。浓烟四起里,隔壁营房有人反应过来,大喊道:“天杀嘚,走水了——!”
第80章 深藏功与名
湛明珩自然早便料知今夜会走水, 只是营地四处皆有狄人把守, 以他与卓木青二人之力绝无可能阻止得及。倘使及早暗中知会众人, 以这些新兵的鲁莽行事,亦只会适得其反。且照卓乙琅烧营的意图看,应当并非是要置全营于死地, 也无意明着与他们干起架来,因而才预备等火势起了, 尽可能不显山露水地救得众人。
上百间营房,六百来号新兵陆陆续续被惊起, 很快便有人发现,营房的门被人从外边落了锁, 窗栅栏也牢不可破,他们出不去了。
烟气氤氲,火光几乎将整个营地照得亮如白昼。营房的墙面虽以砖石砌成,梁柱却多木制,如此火势之下必要被烧塌。这时候也无人得闲去管军营是如何会走水的, 一个个都慌手慌脚急于逃奔,喊话求救, 却未曾得到半点回应。
新兵们入营前,行李包袱皆经搜查,锐器已统统收缴到了上边,营房内也无旁的物件可撞破门窗。有人欲意使蛮力,拳打脚踢地上去,却不想那木门竟一片滚烫, 压根触碰不得。
七十八号营房里头也闹成了一锅,叮叮咣咣一片嘈杂,尤以吴彪的喊声为甚。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这间运道不好,窗子外边已被大火堵了路,恰有一缕火苗自窗栅栏的缝隙里蹿进来,烧着了耿丁的被褥。耿丁一下蹿起,一不留神带了被褥下来,火势便蔓到了钱响的床铺。
钱响吓得脸色发白,掏了水壶就要去浇,亏得被卓木青横起一脚给踹了。他连人带壶翻倒在地,一头雾水,张口就骂:“你做得什么!”
卓木青踹翻了人便站在窗栅栏边眯眼望外头火势,自然懒得多言。纳兰峥怕这时候起内讧,只得替他道:“那是猛火油!”
猛火油遇水愈旺,这道理钱响也懂得,只是方才不知情罢了,闻言便噤了声,哆嗦着爬起来,不敢再说。
吴壮撞了几次门,发觉太结实了撞不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吴彪喊:“阿彪,你前头拿回来的刀呢?”
吴彪停了嚎叫,恍然大悟地去拿刀,一把搡开了预备提刀上阵的湛明珩,抢了那苗刀就朝营房的门一顿猛劈。“啪”一声响,什么东西碎了。
吴壮还道他砍破了门,心内一阵惊喜,垂眼仔细一瞧却发觉只是刀鞘裂了。
原是他忘了拔刀。
湛明珩被气笑,靴尖一抬,踢起地上的雁翎刀,出了鞘上前道:“让开!”
吴彪已然是傻了,接连“哦”了好几声,赶紧侧身让他。随即便见他一个手起刀落,寒光一闪,“轰”地一声大响,厚计两寸的木门被拦腰斩破,霎时四分五裂。
除却纳兰峥与卓木青,满屋的人俱都傻在了原地。他们不晓得细巧的雁翎刀还能当斧头使。
湛明珩牵过了纳兰峥,当先跨出去,回头朝杵在里头的卓木青道:“出来救人。”
吴彪还道是在说他,浑身的气血登时就激涌上了脑袋:“娘嘚,忒刺激,上啊!”说罢提了刀,精神抖擞地奔了出去,隔着面墙冲隔壁营房的道,“弟兄们,我吴彪来救你们了!”话毕则照湛明珩那般,朝门一个拦腰猛砍。
却见此门纹丝不动,无丝毫破损之相。
跟在他后边的卓木青缓缓上前,轻轻抽过了他手里的苗刀,叹口气,完了随手一挥,砍断了门上的锁链。
湛明珩一间间营房砍了过去。纳兰峥跟在他身后,一面观望四周情形一面低声道:“火势如何能蔓延得这般快,瞧这架势,莫不是搬来了猛火油柜?”
猛火油柜以猛火油为燃料,熟铜为柜,经人力抽拉可喷出形似火龙的烈焰,一般可计数丈之远。被此等火焰灼烧之人,便是满地打滚也难以覆灭其燃势,几乎可说必死无疑。
湛明珩闻言蹙眉“嗯”了一声:“恐怕是。”卓乙琅下的血本,比他预料中要猛。
他话音刚落便听“嘭”地一声,似是哪处的猛火油柜喷出了火龙,一大片人应声滚倒,栽在泥地里头哀嚎。大概是得救后慌不择路的新兵们。
纳兰峥的心跟着揪了起来,朝这一片营房喊道:“前头有猛火油柜拦路,先往后撤去练兵场!”
众人得以破门而出,原本自然都涌去了营门,瞧见跑在前头活生生被火龙烧成焦炭的弟兄,再听了这话,只得赶紧往回跑去。
营房笼统上百间,锁链也非条条皆能一刀砍断,湛明珩一间间救过去颇费时辰,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有几间将将要被烧塌。
耿丁不知从哪跑了来,盯着那一片火舌翻卷,浓烟四起之地问纳兰峥:“顾小兄弟,我懂开锁,或能帮上些忙,你可带了细些的簪子?”
纳兰峥闻言下意识往头顶摸,摸着个男式发髻才记起不对。他如何会问一个“男子”这等话?
她一愣过后道:“我没有簪子。”
湛明珩利落地挥下一刀,瞅了眼耿丁:“你去寻王木,他身上乱七八糟的物件多,或有能使的。”说罢补充道,“若是瞧见吴彪,叫他去练兵场等我。”
耿丁应一声,忙扭头跑了。
砍了最末一条锁链,救得人后,湛明珩拧了拧发酸的手腕,眼见四面营房就要坍塌,牵了纳兰峥就往外头奔。
火势尚未蔓延至练兵场,逃出生天的新兵们俱都簇拥在此,乱作一团。其中多是聚在一道破口大骂的,还有的吓得瘫软在地。稍有头脑的一群操了兵械借以锄地,凿了几桶砂浆欲意灭火。
湛明珩与纳兰峥到时,听见几个险些遭猛火油柜毒手的新兵在说,营门前满地皆是狄人的尸首,抽拉猛火油柜的是蜀地的卫所留下的老兵,一个劲地骂他们叛国投诚,说要将这断鸣营烧个干净。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此前湛远邺曾在贵阳冒充狄人,如今卓乙琅也故技重施,反过来假作大穆的士兵。这戏做得可真逼真。
湛明珩等了一会儿,眼见卓木青还未赶来,便低声与纳兰峥道:“火势太猛,就快烧过来了,我得去毁火器,你在此地当心。”说罢拎起两面大弓与一个装满了重箭的箭筒,揪了一旁的吴彪就走。
纳兰峥点点头叫他安心去,回头与吴壮道:“吴壮大哥,您声气高,管着些弟兄们,如此闹作一团,倘使敌人这时候杀了来,咱们可都没活路了。”
她并非不可整束众人,只是身份特殊,能不出头便不出头,且据她此前察看,吴壮此人倒颇有几分领袖风范。
吴壮闻言觉得有理,立刻回头喊起话来,叫众人挑了顺手的兵械操好,以备万一。完了再问纳兰峥:“顾小兄弟,照你看,这敌人何时会杀来?”
纳兰峥不好讲太深的东西与他听,蹙眉想了想,拣了个说辞道:“敌人数目不多,因而才不与咱们厮杀,而要趁夜深火攻。只要咱们能毁了猛火油柜,他们未必敢正面杀来。”
“那这猛火油柜该如何毁?咱们这么多人,可能帮得上什么忙?”
她摇摇头:“人多眼杂,反倒不好办。你且安心,我表哥与吴彪大哥已去想法子了。”
吴壮“哎”着应了一声,回头将这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新兵们,叫众人莫再吵嚷,好存蓄了气力。
练兵场渐渐静了下来。那边湛明珩揪了吴彪欲意悄悄绕上哨台,被匆匆赶至的卓木青给拦了下来。
湛明珩瞧他背上扛了个人,方才要发问,就见他将人搁了下来,解释:“他慢。”
耿丁内疚地笑了一下。他是去帮忙的,倒也的确开了几把锁,却是后来屋瓦坍塌,险些砸了他一头一脸,反叫卓木青不得不分神顾他,背他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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