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湛明珩哪里会不知道,为此好几次都想绕远路进城,都被她给拦下了。
倘使没有她耽搁,他这会早该到贵阳府了,她实在不想拖累了行程。每慢一日,朝里参他的本子便可能多上一沓。
却是不想这一带的天说变就变,深秋的夜竟也能下起雷雨来。这日夜里,纳兰峥方才和衣歇下,酝酿了些许朦胧睡意,便浑身一震,被个惊雷给打醒了。
侍候在旁的白佩也吓了一跳,刚想安抚她几句,就见有人掀帘,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出去。
是湛明珩从前头那辆马车里过来了,瞧见纳兰峥脸色发白地杵在那里,就在塌子边坐了道:“是下雨了,恐怕一时半会还歇不了。怎得,你怕打雷?”
纳兰峥也不是小孩了,自然不怕一般的雷。可现下身在山林,外边本就一片黑黢黢的,风吹草动都投了影在车帘上,叫人瞧得瘆得慌,再碰上惊雷,总归有些心悸。
但她仍是很镇定地说:“只是刚好醒了罢了,我怎会怕那等东西。我行得正坐得端的,这雷公难不成还能劈……”
轰隆一声响,打断了这番豪言壮语。纳兰峥惊叫着跳起来蹿进了湛明珩怀里。
湛明珩也是一愣,搂过她摸了摸才反应过来,笑得胸腔都在发颤。一面拍抚着她的背,一面望了望帘子外的天色,道了一句:“好雨知时节,当发生,乃发生。”
纳兰峥回过神来,顿时有些窘迫,却是那风疾雨猛的,没听清他嘴里念叨的话,就抬起头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好大的雷,吓得我心肝直颤。”说罢继续往她身上抹油似的摸。
纳兰峥瞧着自个儿身上那只“咸猪手”,刚想一巴掌给他拍了,却是抬手一瞬便亮起了一道凶猛的闪电。
她被刺得闭了闭眼,最终没有动,叹出口气。
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般相互“利用”的吗?
雨却是愈发地疾了,被风卷着打在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湛明珩敛了色正经起来,低头看看怀里的人:“这林子待不得了,我已叫湛允去寻歇脚的地方,一会儿你与我睡到别处去。”
“我挺精神的,不睡也成。”
“你不困我困。”他觑她一眼,“何况路太泥泞了,车马行不大动,连夜也出不了这林子。”
纳兰峥还想再说什么,却是又一个雷打在头顶,足像要将这马车震碎了似的,只得老实不动了。
过一会儿湛允就冒雨回来了,回报道:“主子,这附近寻不到客栈,倒是前边不远有户人家,您可要与纳兰小姐一道去借一宿?”
湛明珩先问:“什么人家,可是安全可靠的?”
“夫妻两口,普通猎户。属下说想借个地儿躲躲雨,那老大爷见了属下手中的剑,或道属下是贼人,便推拒了,给银钱也不收留。应是良民不假。您倘使去了,属下会带人在周边布置。”
他点点头,牵了纳兰峥道:“带路。”
那山里的人家也是小门小户,必然容不得太多人,白佩就没跟去,湛允指完了路忙也闪身了,怕被认出是前头来的“贼人”。临走前嘱咐湛明珩:“主子,属下瞧着那老大爷脾气不大好,可您既是借宿去的,千万忍着些。这方圆十里怕就只这一户暖和人家,错过就没有了。”说罢将伞交给了他。
湛明珩嫌他啰嗦,挥挥手示意他走,一手搂了纳兰峥,一手打了伞上前去,扣响了那木制的门扉。
老大爷显然方才被湛允烦过一回,开了门就骂骂咧咧道:“碰哒鬼咧,果悠是哪里来果毛贼啰?”一股十分浓重的地方口音。
两人登时一懵。
亏得纳兰峥猜测出了大致意思,当先反应过来,委屈答:“老伯,咱们是从外省来的,雨天赶路碰上了一伙拿剑的贼人,马车都被抢去了,见您这屋里头点着灯,这才来问问,您可能行个方便,收留我二人一晚?”
那老伯白了两人一人一眼,顺手就阖上了门,道一句:“冒滴儿闷!”
纳兰峥与湛明珩尴尬地对视一眼。
他意图表达的或许是……门都没有?
正傻愣着,忽听那阖紧的门里头传来一阵妇人的骂声,随即眼前的门又开了,一名荆钗布裙的妇人迎了出来,向两人招呼道:“外头雨冷,年轻人快些进来吧,家里老头脾气大,我已说过了他。”
仿佛听见了乡音的纳兰峥几欲感动落泪,扯扯湛明珩的衣袖示意他别发傻了。
从未被人这般骂过的皇太孙还沉浸在方才那一顿劈头盖脸里,“哦”了一声,牵着她进到了屋里。
那妇人见状顿了一下问:“二位可是要借宿的?”
湛明珩这下回魂了,颔首道:“是这样没错,叨扰了,大娘。”说罢拿出一个钱袋子来。
那妇人笑着摆摆手:“银钱就不必了,不过二位这是……?”
纳兰峥与湛明珩对视一番,从彼此眼底肯定出了一个意思,对方想必是在询问二人关系,以此决定分他们一张床或两张床。
“夫妻。”
“兄妹。”
两人同时肯定道,完了各自剜对方一个眼刀子。却不想一旁的大爷拎着耙子就来了:“窝交你撒滴个谎!”
纳兰峥惊叫一声,湛明珩一把护住她。
两人这回终于有了些默契,异口同声道:“表兄妹!”
那妇人闻言明白过来,忙将老头子劝下了:“人家是表兄妹夫妻,哪里撒得什么谎了!”说罢转头看两人,笑道,“里头有一张床铺,我这就给你们拾掇去。”
第61章 共枕眠
这屋子的确十分简陋,笼统也只三间房,恐怕本就多不出床铺来。那妇人点了支新烛进到里间,匆匆拾掇一番。老大爷则骂骂咧咧抱了床被褥来。
纳兰峥苦着脸,瞧着狭窄到只两个湛明珩肩宽的床榻,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有多余的被褥,却被一耙子吓回去了。
那妇人忙替老头子致歉,又说:“这被褥闲置久了,怕是有股味,年轻人倘使睡不惯,便和衣将就一晚。”这是瞧出他们衣着打扮不普通,怕他们嫌弃了。
湛明珩忙摆手示意不碍:“大娘,我瞧您这被褥挺干净的。”说罢拿手肘推推纳兰峥,“洄洄,你说是吧?”言下之意,用不着和衣。
纳兰峥从后边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腰,却不好在这热心妇人面前表露,免得她误会,只笑道:“劳烦大娘替我二人忙碌打理,这样就很好了。”除了要与湛明珩钻一个被窝,的确很好了。
妇人点点头,笑得和蔼,又拿来两面手巾,叫二人擦擦身上水渍,随即阖上门出去了。
此间矮房很小,平日看来是不住人的,角落堆了一摞的杂物,也无旁的摆设,仅仅几面大木柜。门一关紧,四面尘芥之气便浓重起来,似乎还混杂了些熏肉与腊肉的味道。两人为此都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不是他们不识好歹嫌弃人家,只是的确没过过这等日子,起头难免受不得。
妇人留下的手巾干净归干净,总是有些陈旧泛黄的了。可方才风疾雨猛的,将两人都打湿不少,不擦干感了风寒才更麻烦。纳兰峥犹豫一下,拣起来就要用,却被湛明珩一手按住了。
但见他作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即悄然步至窗边,从缝里接过了外边人递来的两面锦帕,再阖紧了窗子,将其中一面递给她。
纳兰峥见状便明白了。两人为借宿卖了惨,因而不可光明正大拿行李物件来,可将锦帕揣袖子里偷摸着兜来却不成问题。这等贴身使的东西,湛明珩不能含糊了她。
至于被褥就甭思量了,外头雨下得这般大,拿来也怕湿透了。
湛明珩指指床榻,示意她去那上边拾掇,随即十分君子地背过身去,开始解衣擦身。
纳兰峥就爬上了塌子,也抽解了衣带。冷雨湿衣,贴在身上着实不好受,冻得她一直发颤,哪里还顾忌得了旁的。何况湛明珩的无赖劲多是嘴上功夫,真落到实处还是有分寸的,她也不真将他当贼人防备。
屋里头只剩了两人窸窸窣窣的动作声。纳兰峥将湿衣裳去得只剩件了兜肚,拣了手边的锦帕,一面擦拭一面瞅正前一方案几上的烛台。
她是这会才注意到,烛台上插的竟是一支簇新的喜烛。方才就见那妇人翻箱倒柜许久,如今想来,大抵是压箱底当宝贝的物件了。毕竟是新婚才要点这等喜庆的红烛的。
外边雷声隆隆,眼前的烛火却燃得旺,火苗时不时蹿动一下,投了影在白壁,晃晃悠悠的,瞧得纳兰峥心内一阵恍惚,好像这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一样。
只是心内方才泛起些许柔软情意,余光却瞥见了脚边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那里,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瞅着她的前心。
她身子猛地一僵,停下了动作,待看清是何物,立刻惊声蹿起。湛明珩被吓得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忙是搂过了赤着脚跳下床的人,道:“怎么了?”
纳兰峥惊魂未定,颤抖地指着床铺:“有……有只好大的老鼠!”
湛明珩顺她所指望去,但见一抹黑影从床角一闪不见。
真是只老鼠,大约有他鞋底板那么大,竟出现在了床铺上,难怪她吓得这样……连他都心生奇异,老鼠这东西如何能胖成这般,此间野物究竟吃什么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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