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心内保不齐也是这般想的,但面上岂敢表露,长长沉吟一声,道:“回禀太孙殿下,您说的这些,臣方才诊脉时未曾察觉异样。至于那腿脚和擦伤……臣未曾瞧过,可须臣现下替纳兰小姐……诊治诊治……”
他说到后边越说越轻,湛明珩眉梢一挑:“诊你个……”险些就要爆出一句粗口去,好歹忍了,才挥挥手,“下去下去,别在这儿碍眼了!”说罢再补充一句,“小心脑袋。”
一头冷汗奔至门槛的太医一个踉跄绊了一跌。
纳兰峥真是同情极了那名太医,待人走了就嗔怪道:“你唬人家做什么?”
“谁说我是唬他的,他若不医好了你,我真给他砍了脑袋。”又训她,“你说你,七岁便皮成那样,要早些认得了我可还会遭这等罪?”
他这是以她护身符自处了?
纳兰峥抬头剜他一眼:“你皇太孙是我想早些认得便能认得的?”
湛明珩心道也对,若非这女娃当初胆大包天惹了他,他指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对她多瞅一眼的。
因听她声气弱,他便低头瞧了眼她的脸色,问:“可还有哪里不舒畅的?他方才说你腹痛,我给你揉揉?”说罢不等她答便伸出了手去。
纳兰峥吓了一跳,赶紧拦了他的手:“我不碍了!”
这一句出口声调高亢,听来倒中气挺足,但她是羞急才有如此劲道,说完便觉阵痛来袭,身子都软了软,忍不住蹙起眉来。
湛明珩揽她在怀,岂能毫无所觉,知她说的谎话,就训斥道:“我又不吃了你,你怕得什么?”说罢拨开了她的阻挡,将手伸进被褥里头,探到她小腹位置一下下揉搓。
他的掌心惯是烫的,隔着衣料也很暖和,打着圈儿的揉搓十分熨帖。那一阵复又一阵,叫人直想切了腹算数的坠痛都像被抚平了一般。纳兰峥起先是挣不过他的力气,后来却由他去了。
见她躬着身子靠着他,似乎松懈了下来,湛明珩便调整了一番坐姿,叫她能更舒坦些,笑说:“总这般听话不就挺好的?睡一会儿,乖。”
纳兰峥的确乏了,待痛意减轻些便睡了过去,湛明珩就一动不动给她当枕子。直至有婢子进来说了句唇语,示意湛允来了,他才轻手轻脚安顿了她,活动一番僵麻的筋骨,小心翼翼阖上槅扇出去了。
湛允是来回报纳兰沁的事的:“主子,二小姐的尸身已送回京城了。”
湛明珩毫无所动地点点头:“情形如何?”
“杜才寅此人暴虐成性,二小姐早在东窗事发前便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此番得知要被押解入京,估摸着横竖死路一条,便大着胆子逃了。弟兄们照您交代的,有意放她出了关,但关外现下正乱,到处都是羯人……”
他说及此没再往下,但想也能知,纳兰沁相貌不差,碰上那些个如狼似虎的羯族男人能有什么好下场。他顿了顿继续:“她约莫也晓得您派人看着她,后来哭着求弟兄们给她一个结果。”
“如此也够了,就算给皇祖母一个面子,叫她尸骨还乡了。那尸身可处理妥当了?”
“都处理妥当了,对外的说法是被杜才寅施虐致死,如此便可将魏国公府置于被害境地,对平息边关的流言也大有益处。”
湛明珩点点头:“此事一律这般交代,包括洄洄,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不要给她晓得。”
“属下明白。”
……
两个女儿只保得一个,谢氏听闻后哭天喊地。可她再怎么如何心疼纳兰沁,也终归不能将这笔账真记到谁头上去。女婿是她挑的,杜家也满门下狱了,纳兰峥又顾念姐妹情谊,不计前嫌救得长姐,她是无处能怨恨的了。
魏国公府里闹腾了几日,总算安宁了下来。京城的矛头皆指向杜家,几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局面,如此一来,边关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纳兰远“死”了近月,终于能够动作,在羯境内打了个漂亮的突围战。待捷报传回京城,满朝震惊轰动。
纳兰峥为此不得不佩服湛明珩与天子爷的这一招将计就计。
此前军情泄露,父亲遭敌军掣肘被困山林,不得赶至救援忠义伯,有心人便借机污蔑他通敌叛国,在边关肆意散布流言。值此风口浪尖,他若站出来解释,恐怕百口莫辩,因而干脆在击退敌军后隐匿掩藏,闹了个失踪。
皇家一面封锁边关流言,一面对外宣称魏国公或也已殒身战场,只是尸骨尚未得寻,与此同时将真正通敌叛国了的杜才寅抓捕入狱。
至此已够洗刷父亲冤屈,并将魏国公府置于被害境地,博得一众朝臣同情。当此情结大盛,再叫父亲杀一个回马枪,传回捷报,可谓漂亮至极的破局之策。
可就在纳兰峥松了口气时,又有两个消息在朝堂一道炸开了。
第55章 离京
一则是战事。关外狄人来犯,大举进兵大穆西境,几度将破边城。领军的正是狄王庭的世子,此前大闹承乾宫的卓乙琅。
尽管西域使节进京时,为免给揪得错漏,遭来发难,大穆尽可能以礼相待了,却终归难敌狄人狂妄,竟连起兵的由头都不曾寻。
或许这便是君子胜不过小人的地方了。
纳兰峥为此不免生出一丝后怕来。
狄羯合作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朝廷已是及早察知,将原本预备北上的援军安排去了西境的。然即便如此,边关的守备竟仍只堪堪过得去罢了。由此可见,倘使湛明珩的决策稍有偏差,狄人的铁骑如今必已踏破了大穆的关门。
且除此外,北面羯人也丝毫未有松手的意思,甚至直至西境战事爆发,那些野蛮狡猾的异族人才不再藏拙,拿了真本事来。因而父亲是不可能有余力在这节骨眼脱身回援西境的。
她很快收着了湛明珩的来信,寥寥几笔,说是朝廷已派遣数员大将领军北上了,叫她不必担忧。
可她现下最担忧的哪里是父亲呢。
大穆的境地太为难了,两头开战,就须得合理统筹分配战力及将领。派去北边的必然是早年便有对羯经验的几位公侯伯,可因此造成的局面却是,如今最适合领军西征的只剩了颇具对狄经验,曾一度叫狄族士兵闻风丧胆,退居千里的硕王。
湛远贺从前势大,与其早年攒下的军功不无关系,这些年之所以备受打压,除却天子爷与太孙一系朝臣的手笔,另有一方要紧的因素,便是边关无战事,他亦无用武之地。如今却是天赐良机了。
甚至纳兰峥以为,卓乙琅或许是有意利用了这一点来挑拨分化叔侄二人的。毕竟作为皇位继承人的湛明珩不可能以身犯险,上前线攒军功回来。
可这是个躲不过的阳谋。外患当头,内忧岂可在先,湛远贺确能平息战乱,即便天子爷不愿他立了功回来,也没法放任异族不管,叫边关失守,何况其中还有一系朝臣的意思。
没过几日便生了如纳兰峥所料的事,硕王果不其然领急行军出征了。与此同时,第二则消息也传开了来:贵州省境内多地兴起了暴乱。
继昨年陕西干旱后,今夏贵州亦爆发了小规模的灾情,而朝廷下派的官员赈灾不利,纰漏频出,以至民怨沸腾,最终闹得揭竿起义的局面。此事一直被下边压着,竟是直至今日不可收拾了才上报朝廷。
昭盛帝听闻此事,险些一怒之下摘了户部及贵州承宣布政使司一干官员的脑袋。内阁辅臣为此被连夜急召入宫,待商议完了出来,天都蒙蒙亮了。
纳兰峥也是在那蒙蒙亮的天色里被岫玉唤醒的,说是太孙在府门口的马车内等她,叫她走一趟。
实则她也一夜未得好眠,顶着青黑的眼圈,匆匆穿戴一番就去了。到时便见湛明珩的脸色不好看,想是许久未曾睡过觉了,见她来,就招呼了她在身旁坐下,起头第一句便说:“我得离京一段日子。”
她心内一紧,不免担忧道:“可是因了贵州的赈灾事宜,要去平定暴乱的?今次贵州的灾情远不如前头陕西干旱来得厉害,那地方官员行事没谱也便罢了,可户部却是方才经过了整顿的,如何能生此知情不报的事端?且时辰未免太巧了,我担心其中有诈……”她说及此忍不住攥了他的宽幅袖边,“我担心你。”
湛明珩默了默,却不说此事,先道:“洄洄,我的确并非大穆最合适的继承人。当年父亲不在以后,朝臣多举荐硕皇叔,几次三番联合上书恳请新立太子,但皇祖父何尝不忌惮他在朝中的人望与地位?父亲忌惮儿子,这般听来不可思议的事,却是皇室当中常有的。皇祖父知他非良善,心内更想册立的是素与父亲交好,行事谨慎内敛的豫皇叔。可豫皇叔顾念手足情谊,不忍父亲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也不愿我那般孤苦伶仃毫无依仗,因而说服皇祖父力排众议,册立我为太孙。”他说及此处一笑,“我这太孙之位是豫皇叔求来的,皇祖父疼爱我,又何尝不是将对父亲的愧疚弥补在了我的身上?”
纳兰峥静静听着,忍不住握住了他撑在膝上的手。那只手仍旧是滚烫的,可他好像一点也不暖和。
“硕皇叔的势力并非一朝一夕可去,这些年能做得如此,已是皇祖父与豫皇叔替我殚精竭虑。但有些事终归得我亲手来才是。我已做了七年的太孙,倘使再坐享其成,谁还能给我第二个安稳的七年?何况如今我并非孑然一身,坐不稳这位子又如何能护得你。”他说及此处一顿,这才答了纳兰峥前头那问,“这世上难躲的从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我知今次内忧外患之下必有蹊跷,但硕皇叔去前线了,一旦他大胜而归,这些年的软刀慢割皆可能付诸东流。便是出于朝争,在此之前,我也必须有所作为,我手底下的朝臣亦多有此意……何况贵州暴乱是真,我身为皇室子弟理该前往安抚人心。这并非我一人的大穆,京城之外尚有我的臣民与百姓,他们在水深火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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