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那个便放低了声音:“我也不过替姐姐可惜罢了,那香兰运道好,入了殿下的眼,来日可得在您跟前放肆了,毕竟是殿下头一回开腥……”
纳兰峥听到此处,手中剪子一刀下去,没剪着枝条,反是斜斜一划割着了自己。她连痛都忘了,却听绿松与蓝田惊叫一声:“小姐,您的手!”
墙外的声响立刻便止了。
她的食指心一道极深的伤口,涓涓往外冒着血珠子。绿松与蓝田拉她下来,忙扶她回屋去裹伤。
直到药粉往指头撒惹来钻心的疼,纳兰峥才回过神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毕竟也活过一世了,有些事总归听过的。只是竟觉心里头堵的慌,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湛明珩他……竟与人做了那等事吗?
葡萄架没搭成,就那么荒在院子里。纳兰峥看着指头的伤口,过后几次欲再踏出屋门,却是看见那一团乱的枝条便止步了。心里烦闷得很。
她不傻,起始虽被气懵,可也很快想明白了。东宫出来的宫婢不会无端乱嚼舌根,那话是有人刻意要她听见的。凤嬷嬷想提醒她,太孙并未对她多上心,今日有爬上他床榻的宫婢,来日还有旁的,她不可自恃太过了。
想通这些,她竟不气湛明珩了,反倒气起了自己。她是当真仗着皇恩看不清形势了,通房也好,妾室也罢,对男子而言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何况他是太孙,不过与一般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哥一样,及早全了那开苞礼罢了。
她究竟在不舒心些什么,还没做太孙妃便顾忌上了这些!如此这般的小气,与她素来不喜的主母谢氏又有什么分别。
纳兰峥闷坐在小香几上蹙着眉,心道自己会被凤嬷嬷轻易一招便考倒,是因当真太在意湛明珩了罢。她从前竟一点没意识到。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从一摞书卷中翻出《女训》与《女戒》的篇章,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念,倒叫后来的岫玉很是奇怪了一阵。
绿松与蓝田被她吩咐了不许多嘴,因而彼时不在外墙的岫玉自然一头雾水。翌日元宵佳节随凤嬷嬷一道回宫面见太孙,被问及纳兰峥时便提起了她这番异常举动。
湛明珩忧心凤嬷嬷将他不规矩的行事责难于纳兰峥,这三月只与她书信往来,因此闻言也是一头雾水,便想走一遭魏国公府问问,看可是谁人惹了她不痛快。却奈何宫中设了元宵宴,他一时脱不开身,待入夜才得以借机开溜。
只是还未翻进国公府的墙垣,便有布置在附近的锦衣卫向他回报,说纳兰小姐不在府上,去西市看灯会了。
他眉头一皱。亏他心急忙慌赶来,这丫头分明看似心情不错!
……
实则纳兰峥往年是不大看灯会的,那街市鱼龙混杂,并非她一个闺阁小姐该去的地,只因今个儿实在烦乱才带了绿松与蓝田一道出门,想着散散心约莫会好些。
元月宵夜,华灯溢彩。上头破格取消夜间戒严,允许百姓逛灯三整夜,其间人物舞狮、看戏、猜灯谜,可说热闹非凡。
长不见头的街巷灯烛遍眼,有小孩在点炮竹嬉闹,绿松与蓝田便将纳兰峥护在中间,免得她被伤着。纳兰峥倒没怕,反觉心绪因此开朗不少。
各家谜社在巷子里张灯悬谜,吟咏诗词,她也摘取了几张谜条,认真动起脑筋来。见那些隐语不乏趣味,甚至许多还附了细致的事物画,便忍不住弯起嘴角。只是终归不好惹了旁人的眼,因而只是瞧过就走,也不像平民百姓那般头碰头细论谜底。
行过城中河道时,绿松瞧不少青年男女携伴在岸边燃放河灯,便问小姐可要试试。那河面宽阔,簇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波光粼粼的,映衬得几乎与白昼没有分别。纳兰峥瞅了眼,却还是摇头了。
绿松就笑着说:“小姐怕水,那咱们不放河灯,放天灯就是了!”
她这才点点头,叫绿松去买盏天灯来。
三人到了处人烟稍少的开阔地带,纳兰峥不太会摆弄这个,倒是绿松晓得多一些,便教她如何写愿,如何点火。
她想不好该写什么字样,只觉这周遭人人都瞧得见的祈愿叫她怪变扭的,因此悬笔许久,直至一滴墨汁顺着笔头落下才不得不按腕。
可如此一下笔,竟不知为何写下一个“明”字。
她自己也是一愣,抬头瞧见绿松和蓝田的暧昧眼色,灵机一动,慌忙在那棉纸上头又补了一个“长”字。
绿松与蓝田对视一眼,自然不会戳穿了小姐的心思,只笑着说:“天灯长明,心愿则灵,小姐这字题得妙极。”
纳兰峥讪讪地笑,叫她二人将天灯撑起来,随即亲自弯身去点火。放天灯本就是图个寓意,若叫旁人点火,那就不诚心了,她想自己来。
只是昨日割伤了食指,此刻手还不大灵便,因而颇花了些时辰。她一面费力地蹲着捣鼓一面头也不抬地交代道:“你二人可撑稳了。”
四面人声鼎沸,琴鼓喧闹,似乎谁应了个“嗯”,她没大听清那声音,继续专心擦火。好容易划着便盯着那窜动的火苗问:“绿松,你瞧这样可是好了?”
这下问完迟迟不听答应,她又瞧了那火苗一会儿,心生疑惑抬眼一看,两名贴身丫鬟竟都不见了。她心下大惊,猛然站起,那天灯却恰在此时晃晃悠悠浮上了空。
硕大的天灯升起来,先见一双墨黑的皂靴,再见金丝线勾勒的云纹边幅。
隔着一方天灯的距离,有个人静静望着她。他的眼底倒映了她身后街巷万家灯火,还有近在咫尺的她。
他好看的唇角微微弯起,噙满了笑意。
天灯愈爬愈往上,却是谁都忘了去看。纳兰峥愣在那里仰首瞧着他,只觉四面景物都停了下来。琴鼓歇音,人声寂寂,远处河面漂浮晃荡的花灯也归于宁静。
她瞧着他俊挺的鼻梁,忽觉呼吸发紧,心间似漏了个拍子。
湛明珩却伸出一根手指刮了一下她沁凉的鼻尖,笑着说:“你倒是发什么傻,可是我太好看了?”
他这么一打诨,她就听见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心道刚才一定是聋了!
她嫌弃地拍开他的手:“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绿松与蓝田被你支去哪了?”
湛明珩心道自己才不过动了手,便被冠上了动手动脚的名头,既然如此绝不能吃了亏,于是厚着脸皮动脚挪步靠过去:“怎得总是一开口便问旁人,我堂堂皇太孙还比不得那俩丫鬟不成?你放灯的时候想着我,瞧见我这大活人了又摆脸色,这算什么道理?”
纳兰峥蹙起眉扭头就走:“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是想着你的了?”
他笑吟吟地指指上头那早已不见了踪影的天灯,一面跟上她:“你先写的‘明’,再补的‘长’。”
她蓦然止步,气得说不上话来,那胸脯一起一伏的,好半晌才憋道:“我便是倒装如何了?况且了,方才我还听那西市卖灯的伙计叫明二狗呢!”说罢继续疾步往前去。
被影射成“明二狗”的皇太孙神情郁卒了一瞬,却见她脸都红了,便不好再出言调侃,怕惹怒了这小丫头,叫他自此再闯不得她闺房的窗子,只跟上道:“好了好了,与你说了多少回,气多了长不高的。你瞧瞧你,净生肉了。”
这世间怎会有他这般不解风情之人,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纳兰峥气得一跺脚,狠狠剜他一眼:“我就是长不高,就是净生肉,要你多什么嘴,你且给我站住了,莫再牛皮糖似的粘着我!”
这妮子今个儿脾气怎得这般大?
湛明珩皱皱眉停下来,倒是不愿再死皮赖脸缠着她了,却见那街市人潮汹涌,她那么单薄的身子,孤零零一个,一没入怕就得找不见,只好复又提步上前,一面解了自己的披氅道:“是我想跟着你吗?怪你那俩丫鬟行事不靠谱,竟是走得没了影,我若不看着你,你出了什么岔子,魏国公闹到我这儿来可怎么收场?”
分明是他支走人家的,他竟也能大言不惭地颠倒是非黑白,说罢还去给纳兰峥裹披氅,感叹道:“的确太不靠谱了,大冷天的也不晓得给你多穿些衣裳。”
纳兰峥原本自然披了狐裘的,只是方才弯身放灯不便才摘了,她见状推开他:“我不冷,你走开些!”
湛明珩这下愈加纳闷了,她在矫情个什么劲?莫非是前头与那风度翩翩的顾郎中见了一面,便嫌上他了?他拘着自己不来找她,为此憋闷得气血都不顺畅,却竟叫他人钻了那般空子!
他硬是将披氅给她裹好了,出口含了些怒意:“不冷也给我裹好了!这街市上多少男子,你一个闺阁小姐,这般无遮无拦走着,也不怕给人瞧了去?”
纳兰峥听见这话就停下来了,深吸一口气,偏过头盯着他冷笑道:“你倒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我便是已给人瞧了去,你这般的嫌我,莫不如回宫找你的香兰香莲香梅香桃去罢!”
第40章 求娶
湛明珩闻言一愣,扶着她肩的手都僵了。纳兰峥眼见他如此情状便更知事情不假,恼怒得甩开了他,头也不回往人潮走去,偏就是要他再找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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