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这俩人最终都捞不着这个官,既是抛了诱饵出去,又如何不叫他们间生点嫌隙?毕竟杜才龄此人肚量实在算不得大,恐怕早便对顾池生心生妒意。到时,谢氏再想通过他与淮安顾家的子弟攀上姻亲,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户部不干净,主子这一招,一来试探朝臣心思,二来不给纳兰沁好出路。
想通这些,他夸赞道:“主子,并非属下夸大其词,您可真是太绝了,实在是给属下一百个脑袋也想不到的!”
“尽说废话,要不然你来做这个主子?”
“属下不敢。”湛允忙低下头去,这一垂眼便见剩下一封信笺内里鼓起的物件,“对了,主子,弟兄们在山里搜了一整日,好歹找着了纳兰小姐的簪子。”
他说着就从夹层中取出一支双层鎏金点翠蝴蝶簪来,赫然便是阮氏托云央赠给纳兰峥的那支。只是上头沾了泥巴与血污,簪头的部分也有了弯折的痕迹。
湛明珩抬手接了,又从袖中取出那枚自纳兰峥处收回来的金叶子,垂着眼细细摩挲了一番。
他前头收回它,是因误会了纳兰峥,还道她起始便是奔着替顾池生说话才使了他的信物的。后来却从宫人嘴里得知,她听闻顾池生出事是在金銮殿前。也就是说,她最初进宫是为了他。
他却一时冲动将她气走了。
总想着待回了书院再说几句好听的也来得及,却不料出了松山寺那档子事。也是那会他才惊觉,他太习惯她的存在了,以至根本未曾想过没了她自己会是副什么模样。可事实是,她未必就始终站在他一回头便瞧见的地方,她兴许会消失,也兴许终有一日不能伴他左右,成为他人的妻子。
并非一切都来得及,恰恰相反,这世间有太多来不及了。就像母亲,还有父亲。
想到这里,他几乎一刻都不愿再等,朝杵在跟前的人道:“备马。”
湛允一愣:“主子,您要骑马回去歇息吗?”
实在是湛明珩思维跳跃太快,也怪不得人家湛允这般反应。他一时气极,连骂人的话都省了,咬牙蹦出两个字来:“出宫。”
……
纳兰峥是被窗子外忽然大灌进来的冷风惊醒的,醒来一刹察觉不对,猛然坐起的同时攥起床沿下边贴着的一柄匕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旁侧刺去。
她是习惯了点烛就寝的,只是方才那一阵大风将屋内的烛火都熄了,因而眼下正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来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刀锋一惊,忍不住低声道:“你个女娃还贴身藏刀子?”
从前自然不会如此,只是纳兰峥此前被姐姐设了套,便在国公府也觉不安稳,这才留一手以备万一。
她一听这声音就慌了,却奈何挥刀使了大力,一下子止不住那匕首势头,亏得湛明珩开口前便先仰开了去,轻轻松松夺过那柄匕首在手心里掂量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刀子倒是锋利,只是功夫还差些火候。”
她惊魂未定,好歹还记得也放轻了声响道:“你怎么来了?”一问完了还不够,紧接着又问,“你怎么来的?”
外墙府兵与她院中守值的丫鬟小厮都是摆设吗?这么大个活人竟就这么放过了?
湛明珩大摇大摆在她床沿坐了:“这天底下还有我进不得的地方?”
纳兰峥立刻一副避之如豺狼虎豹的模样,直缩到了床角去,咬着牙道:“你行事也真是越发没个顾忌了,便是太孙也绝无夜半擅闯女子闺房的理!”
“那你不如试着让大家伙来评评理?”
“你……!”她被气噎,他分明晓得她不敢喊人的!倘使喊了人,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湛明珩见她说不出话来,弯着嘴角朝她递去两个物件:“气多了长不高的,我又不是什么贼人,不过来物归原主罢了。”
屋子里太黑了,纳兰峥瞧不清他的动作,只隐约察觉他的手似乎朝自己靠近了些,就疑惑着去接。伸出手摸索时却偏了一偏,没触到他手心里的物件,反倒握着了他的指尖。
湛明珩是从外头来的,手自然要比窝在被褥里的纳兰峥冷些。她一碰到就下意识往回缩了去,也不知是被冰着了还是吓着了。
湛明珩也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练就了夜里视物的功夫,可纳兰峥并非习武之人,目力远不如他,自然什么都瞧不见。
兴许是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柔软温暖的奇异触感,他多愣了一会才抓了她的手,将金叶子和擦拭修补过的簪子塞了过去。
不过一瞬碰触便叫纳兰峥认出了两个物件,她讶异道:“你怎晓得我丢了支簪子?”问完却觉这对他而言实在不算难事,又换了一问,“这簪子你在哪找着的?”
实则湛明珩是依着她脖颈上的伤口有了猜测,又托人问了阮氏身边的丫鬟才晓得的,只是也没事无巨细交代的必要,便只道:“我吃饱了撑的特意给你找这簪子?寻你那会顺带捡着的罢了。”
纳兰峥撇撇嘴:“那簪子我收下了,金叶子你拿回去,我又不是原主。”
湛明珩被气笑:“纳兰峥,你脾气再大一些试试?”
“脾气大的是你!”她心有不满,却极力克制着说话的声响,“我才不收被人要回去过的东西!”
“就这样你还敢说脾气大的是我?我告诉你,我送出手的东西也没有被人退回的理,你不要就拿去丢了喂狗!”
她心里倒觉好笑,狗是会吃这东西的吗?嘴上却不饶人:“那好,喂狗就喂狗!明个儿就叫人拿去丢了!”
湛明珩听她这话,思及自个儿为她两日一夜都未歇过,大冷天的还连夜奔马来还她这些,登时气得不行,欺身上前便扣了她的手腕道:“纳兰峥,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他这一动作也没个顾忌,占了纳兰峥大半张床塌不说,手肘还不小心压着了她脚踝还未消肿的伤处,疼得她“哎”一声叫了出来。
外间立刻有人闻声惊起,一面窸窸窣窣穿衣一面似乎还在吩咐什么旁的人:“快去瞧瞧四小姐出什么茬子了!”
两人一听这声音都愣了愣,随即惊觉不好。
是凤嬷嬷来了!
第35章 惩戒
湛眀珩呼吸一紧,纳兰峥就晓得糟了。亏她原先还道身边那四名宫婢与凤嬷嬷都是被他“买通”了的,却原来他当真胆大包天只身闯入,不曾知会任何人。
只是细想也对,如凤嬷嬷这般严肃刻板的长辈,岂能纵容他做出这等逾越的事来!
好歹两人反应都算快,不过愣了一下,湛明珩便一个翻身往镂空了一半的床底下钻了去。纳兰峥则慌忙收起两样物件,胡乱摸索一阵没找着匕首,才记起是被湛明珩夺去了,于是不动声色理了理被褥,等着一前一后进到里屋的凤嬷嬷与岫玉点烛。
屋内霎时灯火通明,趴在脚蹬子边的绿松迷迷蒙蒙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瞧着正襟危立的凤嬷嬷。
纳兰峥如今腿脚不便,就寝须得有人守夜,因而凤嬷嬷与岫玉才睡在了外头,绿松则在她跟前当差。
她一见绿松那模样就明白过来,人的后颈有个位置,若防备不慎被极细的银针封了穴便会昏睡过去。想来是湛明珩为不惊动旁人对绿松动了手脚,直到方才翻身躲进床底才顺手取走了那枚针。
纳兰峥心内哭笑不得。湛明珩如何能心思这般缜密,动作这般熟练,难不成夜闯女子闺房这等事,他是做过许多次的吗?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记得保持该有的神态,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凤嬷嬷:“凤嬷嬷,您瞧见什么东西从我窗子口跑出去了吗?”
她这话问得十分巧妙。屋内的烛火都熄了,显然窗子曾有过一瞬的大开,可她却又说不得是有东西进到了屋子里,倘使那样,以凤嬷嬷的警惕必要大肆搜查,可不就得搜出了湛眀珩吗?因而只这套说辞才勉强合适。
躲在床底的湛眀珩闻言便与纳兰峥生出了近似的想法。听听这恰到好处的惶恐语气,瞧瞧这妙至巅峰的说法用词,这女娃经验如此老道,难不成是常常被男子夜闯闺房吗?
凤嬷嬷闻言并未立刻动作,站在原地缓缓朝屋子四面环顾了一圈,一言不发地,就那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直叫纳兰峥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良久,她道:“岫玉,差人将外头院子仔仔细细查一遍。”又看向不知所措的绿松,“绿松,你是如何当差的?竟还有比小姐晚醒的理!”
绿松闻言慌忙伏倒:“奴婢知错,奴婢再不敢了!”
待下素来严厉的凤嬷嬷此番却并未对她有所惩戒,只“嗯”了一声道:“你下去吧,这厢有我。”
纳兰峥一听这话就睁大了眼:“凤嬷嬷,可使不得!您何等的身份,哪能劳动您来替我守夜!兴许……兴许只是哪来的野猫罢了,我不碍事的!”
凤嬷嬷却肃着脸一副不容推拒的模样,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四小姐且安心睡着,有老奴在,就没得什么不听话的‘野猫’敢闯您闺房了。”
听她这语气,分明就晓得了真相,这是要惩戒湛眀珩,叫他睡一夜床底呢!
纳兰峥垂眼瞧了瞧床塌,那下边只镂空了一半,阴暗狭窄得很,照湛明珩的身板该得多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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