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童觉得有些奇怪,那位张管事与晋国公府的姚少爷走得近,可少爷却与后者素来水火不容,因而也不待见张管事,今日却不知缘何记起要见他。
不过他也就心里想想,嘴上丝毫不敢质疑,应声领命下去了。
学生们切磋比试的校场就位于云戎书院的西南角,足足占了整个书院一半大小,自北前门远眺,竟是一眼望不着头。
校场内又分区块,诸如跑马场、蹴鞠场、比武场等。
今日比试的内容为射弋,大体分立射与骑射两门。学生们于长条形的射弋场两侧就席,正中上首位置坐着几名武教头与记录考核的文书。当湛明珩和卫洵的名字被当先挨着念出来时,纳兰峥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实则也难怪她沉不住气,毕竟那桩数月来被流言渲染得相当难听的事就是在校场上发生的,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纳兰峥一直晓得姚家人看不惯她,若要细究原因,一来,姚家与纳兰家是如今唯二保留了一等封爵的开国从龙重臣之后,或许是皇室有心制衡,常叫两家人政见不和。就像后宫里卯着劲争宠的姚贵妃与谢皇后一样,若非共御外敌,很难站到一块去。
二来,纳兰峥又恰在五年前春猎宫宴上得罪了姚家嫡孙女,虽说后来姚疏桐也得了个不错的出路,嫁了朝中德高望重又仪表堂堂的豫王为继室,可这梁子却终归是结下了。
因而在云戎书院里,姚少爷时常针对她和弟弟。
三月前有场考学,姚元青指证纳兰峥帮弟弟作弊,事后虽查明了只是误会,却害姐弟俩白白受了罚,也遭了不少冷眼。
卫洵本就与姚元青合不来,又倾心纳兰峥,就在事情水落石出不久的一次校场比武里与他动了粗,闹了好大一场,纳兰峥也因此落了个“红颜祸水”的名头。
今日眼见湛明珩跟卫洵方才有过不愉快,又被分到了同一组比试,她会担心也实属正常,毕竟前者可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啊!
她揣着颗心望着射弋场,浑身紧绷如坐针毡,大气不敢出。正紧张着呢,忽听纳兰嵘凑近她耳边低笑道:“姐姐,太孙临上场前与我讲,刀剑无眼,叫你好好挂心他,至于洵世子就不必了。”
纳兰峥这下倒弯起了嘴角。
纳兰嵘见她这模样,就低声感慨道:“果真还是太孙最懂姐姐心思。”
是了,他会这般与她玩笑,就说明他今日是不会与卫洵动粗的。这番看似无赖的话,不过是想叫她放心罢了。
实则湛明珩虽脾气不好,行事却极有分寸。
偌大一个射弋场,道旁分别矗立了十座箭靶,每座箭靶正中都着一点红墨。路口身形颀长的两人俱都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短打。第一回 合为静立盲射。两人被黑布条蒙了眼,听得武教头一声令下,双双回身背对,各自从武侍手中接过一面弓,继而取箭上弦。
四下安静极了,因而听得见弓形渐成满月的紧绷声响,纳兰峥却是一点也不紧张。湛明珩的箭术相当了得,在云戎书院几乎堪称一绝,便是这些亲历过战场,经验老道的武教头也佩服得很。
指头一松,两支箭齐齐离弦,破空背向而行,“夺夺”两声更似一声,底下众学生目不转睛盯着,一看两箭皆正中靶心,忍不住拍手叫好。
蒙教头点点头,示意一旁的文书作记录。
两人自路口向西移步,十步一射,一路奔靶心而去,剩余九箭俱都一一命中,无丝毫吃力之色。
第23章 秘宣
马车辘辘朝皇宫驶去了。
实则云戎书院确是处好地界,就建在一干公侯伯府衙的正中地带,学生们平日里上下学都极其方便。只是离皇宫却不近,因而独独麻烦了湛明珩。
据纳兰峥所知,他因往来费时,常常寅正不到便得起,且在马车里头也不闲着,尤其这两年逐渐接手了政务,日日都有阅不尽的公文,也难怪总要在书院打瞌睡了。
老皇帝心思深,这是在磨他的性子。
不过有课业的日子,他也并非总往来于皇宫与书院,为图省事时而就近去宫外的居所。皇太孙成年后不须开府建牙,那府邸就权当私院使了。
纳兰峥倒不曾去过他那儿,只听说很气派。
车内出了奇的安静,她与湛明珩吵嘴吵惯了,如此反倒有些不适应,却又怕扰了他的心事,只好说些无伤大雅的话:“方才我没瞧见,第三回 合比试考绩如何?”
湛明珩的确在想事情,听见她的话就偏过头来:“你以为呢?”
“我又没有神通!”她嗔怪一句,“左右你不会输就是了。”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很有些自得:“卫洵也非庸者,你如何就笃定我不会输?”
纳兰峥被他问得一噎。她倒想到好些理由,诸如他箭术了得,诸如他马术超绝,诸如以他的性子绝不会打无把握之仗,可她不想夸他,免得他嘚瑟得尾巴都朝天翘,就打了个擦边球:“我哪有笃定!”
湛明珩见她不承认,倒也难得不与她争,笑着答了她前头的问题:“还能如何,难不成有比射中十个靶心更好的考绩?那我倒想试试。”
她暗暗腹诽一句不要脸皮,又问:“那洵世子呢?”
“一样十个靶心,只是摘了布条。”
纳兰峥忍不住叹息道:“与你作对的人果真都没有好下场。”她是如今才晓得,对心高气傲的男儿来说,多的是比唇枪舌剑更叫人下不来台面的法子,湛明珩承诺了不会动怒,却没说不预备给卫洵点颜色瞧瞧。
她早该料到他是个黑心的!
湛明珩却似乎不大认同:“真照这说法,你第一个就该倒霉,明白吗?”
纳兰峥被他说得无言以对,竟觉有些汗颜,半晌才强自倔道:“那就多谢太孙殿下不杀之恩了。”
“既然晓得是恩,来日记得回报。”
“你自己算算,这些年我笼统与你传了多少张字条,替你答了多少问,哪里还有不够还的!”
他似笑非笑瞧着她,眸色深得厉害,俊挺的鼻梁投了点影子在车壁上,瞧得人一阵窒息恍惚:“够不够得恩主说了算,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实则湛眀珩每每问起话来总有股迫人的气势,像那些问句原本就有答案似的,却偏也只纳兰峥敢说:“这世上可没这么多道理好讲!”
“原来你也晓得自己有多不讲理!”
纳兰峥说不过他,剜他一眼就不理他了。
她不高兴的时候惯是撅着嘴的,湛明珩偏头瞥见那樱红两瓣,竟不知缘何呼吸一紧,忽觉有些口干舌燥。
他动了动喉结,将那一丝异样给压了下去,忙撇过头去看车壁。这下竟是连前头的心事都不记得了。
马车入了皇宫。
湛允早便安排了接应,湛明珩下去后刚要吩咐车夫送纳兰峥回府,就听他上前道:“主子,陛下宣了纳兰小姐入殿。”说罢又补充,“是秘宣。”
他原本还想问个缘由,一听“秘宣”就知问不出究竟,放纳兰峥走了,自己则上了另一乘轿子。
纳兰峥实在有些讶异。莫说陛下如今并未病重,便是病重也该宣继承人入殿,叫她一个国公府小姐去跟前做什么?
因是秘宣,她也没换轿子,一路从偏门悄悄入了昭盛帝起居的太宁宫。下去后就低了个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地猜测陛下的用意。
上回面圣还是五年前卧云山行宫里头的事,那之后她虽也入过几次宫,却都是受妤公主所邀,与陛下没大干系,此番不能不说有些紧张。
毕竟父亲七日前奉命去西南解决匪患,如今还未归来,可没人像上回那样替她的一言一行把关。
纳兰峥揣着颗心进了昭盛帝的寝殿,去给仰靠着紫檀木龙头交椅的天子爷请安,心里十分奇怪。看陛下这模样,虽是精神不济了些,却也不曾卧床,哪里像方才突发过中风。
中风可不是这么轻松的毛病。
昭盛帝给她赐了座,和气道:“纳兰女娃,你可是在奇怪,朕怎得没病重?”
纳兰峥的屁股刚沾着座椅,听见这话就跟打了滑似的滚下来了,惶恐得就差伏到地上去。
陛下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觉得她盼着他病重吗?
她忙苦着脸答:“陛下,阿峥哪敢呐!阿峥盼着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才好,若是叫太孙殿下一辈子都只是个小太孙,那就更好了!”
昭盛帝被逗笑,一旁的赵公公也是掩着嘴乐不可支的模样。
纳兰峥见卖对了乖,松了口气,听天子爷道:“坐回去吧。”又见他看向赵公公,“朕瞧这女娃实在精怪有趣得很,朕也老了,没几年福好享了,你说可有什么法子,能叫她时常来逗朕高兴?”
赵公公自然晓得昭盛帝不是真在问他,只是心有感慨罢了,就眯缝着眼笑:“陛下这是哪的话,您可还要等着抱曾孙的,怎就没几年福好享了,这‘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呐!”
纳兰峥被两人的哑谜弄得一头雾水。昭盛帝寻她来,可不该是为了叫她逗他高兴的吧?
昭盛帝笑过后,不动声色将目光一移,看向了殿中那面紫檀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只是很快又转开眼去:“纳兰女娃,朕今日宣你来,是想问你些事。朕听闻,方才是你叫湛允先行回宫的,你可能对此说出一二缘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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