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峥不是不担忧父亲,她去过天牢,晓得那地界简陋得几乎非是人待的,却此刻只得公事公办地说:“此法倒未尝不可。只是湛远邺既敢拿此二人顶罪,怕是早已暗中部署妥当,不会叫他们透露关乎他的分毫。咱们得做的,便是须得弄明白他究竟拿捏住了什么,方才能叫他们乖乖听话。姚大人包庇湛远邺实则不难理解。左右他已犯下滔天罪行,难逃一死,甚至或将满门抄斩。可姚疏桐作为湛远邺的家眷却可免于此劫。倘使他指认了湛远邺,反而保不得这个孙女。可公仪阁老究竟何故甘愿顶罪,我却是想不通了。或者你可与我讲讲,湛远邺是如何圆了此前贵州一案的?”
“除却公仪阁老与姚储,被拿来顶罪的还有第三人。”
他惯是直呼公仪歇名讳的,正如称那两位作恶多端的皇叔一般,却不知何故此番竟避开了,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阁老”。纳兰峥注意到这番细枝末节,却此刻不宜岔开话头,先问:“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太孙的脑回路好像比较清奇,跟一般得知女主马甲的男主反应不太一样吼……
太孙(惊恐):最近每天做噩梦,梦见我媳妇在给五岁的我喂饭,而她的肩上,搭了我父亲的手……!
洄洄(疑惑):谁能告诉我,我夫君最近为何变得空前骚包?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叫我喊他明珩叔叔,明珩爸爸,明珩大爷?
第104章 纵容
湛明珩睁了眼淡淡道:“湛远贺。”
纳兰峥微微一愣, 复又缓神,冷冷道:“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嫁祸给一个开不了口的死人,真真妙极,何况湛远贺的确也非良善, 恐怕有得是把柄可拿。湛远邺坏事做绝丧尽天良, 也不怕人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掐他。”
她这话说到后边, 面上都染了层气急的绯色。湛明珩瞧得出来, 从前她恨湛远邺,多是替他心疼,如今却是更添了几分切齿。
他不好直截了当出言宽慰,起身将她抱上了榻子, 搂在怀里:“与这等畜生置气伤身做什么?改天剜了他的肉去喂狗, 你若不怕便叫你亲眼看着。”
纳兰峥伸手环抱了他的腰腹, 抬头瞧他:“我就怕狗吃坏了肚子。”
湛明珩笑了一声,低头在她巴掌点大的精致小脸上亲了一口,又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
这妮子早些时候便伶牙俐齿, 如今更是不输当年。只是他也晓得,她并非空耍嘴皮的人,果见她解气些许后复又沉下脸来, 想了想道:“如此便说得通了。照湛远邺的圆法,这就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湛远贺心系储君之位,此番在母家晋国公府的帮衬之下通敌叛国, 主动提出与异族合作,假意被俘,诱你前往。此为第一环。而公仪阁老……”她说及此咬了咬唇,一顿道,“公仪阁老欲意拣此时机替亡故的爱女报仇雪恨,设了一出计中计,顺水推舟与异族做了笔交易。异族答应他假戏真做,叫湛远贺自作孽,不得善终,作为条件则要求公仪阁老与之里应外合,令贵州三处卫所举兵谋逆,拖你下马,好借此打击大穆皇室。此为第二环。”
她说及此冷笑一声。湛远邺可真将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的。
若非知晓纳兰峥人在承乾宫,湛明珩都要疑心她是去上了早朝,方才能够将这环环相扣的计谋串连得如此顺当。
他点点头:“不错。湛远邺今早还朝,使的便是你这一套说法。湛远贺是个死无对证的,公仪阁老与姚储也都认可此番说辞,故朝臣们信了不少。此外,咱们八年前在卧云山遇刺的旧案也被翻了出来,矛头一样指向湛远贺。此事的确是真,便给整个计谋再添了几分可信的意思。”
她默了默:“事实如何?”
湛明珩低头瞧见她眼底希冀,着实不忍心告知,想了想却仍实话道:“事实并不复杂。湛远贺的确巴不得我死,却非是通敌叛国之辈。他尚且记得自己是湛家人,故此前被俘是当真不敌。从头至尾,诸事皆出自湛远邺手笔,至于公仪阁老与姚储,亦确确实实辅佐于他,参与其中。此番下狱,他们……”他顿了顿,“并不冤枉。”
纳兰峥垂了眼:“也就是说,公仪阁老的的确确是误认死敌,与仇人合作了多年。不论是照湛远邺此番抛出的言论说辞,亦或事实真相,他都难逃一死,是吗?”
湛明珩的喉结滚了滚,出口似有些艰难,最终搂紧了她道:“是。”
她沉默良久,“嗯”了一声,直觉湛明珩这番动作有些不对头,但此刻未有心思追究这些,状似平静道:“不论如何,总得叫真相水落石出。姚大人心系孙女,也是铁骨铮铮的武将出身,他的嘴恐怕一时难以撬开,倒可查查公仪阁老何以甘愿顶罪,或有机会突破也未可知。”
湛明珩点点头。他也是这般打算的。只是见她关切此事,故有意透露给她听,才假作一番与她商议的模样。
他干咳一声,没头没尾地道:“两位大人年事已高,受不得牢狱艰苦条件,亦经不起长久拷打,为免案子尚未查清,先没了活口,我已命人改善些许里边布置,也将刑罚一环省去,预备寻旁的软法子审讯。湛远邺巴不得早日结案,倘使胆子大些,给他们安个畏罪自杀也并非不可能,我已将整座大牢布置得滴水不漏,不会给他有机会得逞。此外,两位大人下狱,府上妇孺初逢变故,亦是乱作一团,这皇亲国戚的牵连甚广,或至朝野动荡,我也吩咐人作了安排。公仪府那处自有顾照庭代为照看。”
纳兰峥闻言偏头盯住了湛明珩的眼睛。他的眼底干净澄澈,丝毫不见隐瞒的意思。
尽管他解释清楚了每个决定的缘由,可她仍旧直觉不对劲。他可是知道什么了?否则何以如此仁慈地对待罪臣,又何以将诸事细节俱都讲与她听。
湛明珩作出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般瞧我作甚,欠收拾了?”说罢伸手覆住她的双眼,低头朝她唇瓣吻去。
纳兰峥非是木头,她察觉得到这个吻里不是欲望,而是宽慰与安抚。他一点点吻她,将她潮湿的心境翻覆得愈发水汽氤氲。
良久后,她眨眨眼,一滴泪烫在他笼了她眼的手心。
湛明珩的手似乎颤了一下,继而微微折了她的腰肢,更深地吻她。
纳兰峥晓得,他已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瞒不了他,就像哪怕他百般借口,种种举止背后的真意也逃不过她的眼。不过是多年的默契叫俩人遇事多选择心照不宣罢了。
她将双臂缠上他的脖颈,哽咽着回应他:“明珩……”却只叫了他一声,不再往下。她是在说谢谢。谢谢他善待照拂她前世的家人,且做到了这份上仍不愿她背负丝毫或有可能的亏欠,选择隐瞒不说。
湛明珩顿了一下,郑重地“嗯”了一声,转而吻去她落在颊边的眼泪。
……
此后几日,湛明珩临睡前皆记得与纳兰峥说说案情进展,哪怕微末细节也都给她晓得。且多悄悄安排她在书房里间听他议事。若是碰上与顾池生及卫洵这般彼此相熟的同辈商讨政务,便省去偷摸,干脆叫她一道来。
实则湛明珩此前便已掌握了与公仪歇及姚储说辞相悖的罪证,足可证明此二罪臣并非对立关系。只是湛远邺与湛远贺不同,此人的高明之处在于极擅利用与扭转形势,迂回之术层出不穷,不到黄河心不死。倘使当初断臂的换作是他,未必便会如湛远贺那般欲意一了百了。要扳倒这般忍耐力非凡的人物,便如蛇打七寸,须得一招制胜。而这些罪证尚且牵连不到湛远邺,故他不可轻易拿出来打草惊蛇。
纳兰峥听闻公仪歇几日来始终咬定起始那份供词,将湛远邺摘得干干净净,哪怕湛明珩几次三番躬身审讯依然不改说辞,疑惑之余也不免有些着急。
甚至她是病急乱投医了,思忖着此路不通便换一路,在湛明珩与顾池生及卫洵议事时,提议令她以探视豫王妃为由,走一趟豫王府,瞧瞧可否自姚疏桐那处得到些许具有价值的消息。
姚疏桐未在此前正月宫宴现身,湛远邺所言“风寒”一说多半是存了猫腻的。照纳兰峥与此女旧时的一二接触看,她不觉她是蠢笨毫无心计之人,身在豫王府这些年,未必不晓得湛远邺的勾当。只是她究竟是与他沆瀣一气呢,还是被迫遭受控制呢,如能接近她,说不准便能打探着答案。
可惜她方才提了一句,便被书房内三人异口同声的一句:“不行!”给打断了。
她瞅瞅神情格外严肃,态度出奇一致的三人,摸了摸鼻子:“当我没说……”
湛明珩却朝顾池生与卫洵飞去一双眼刀子:“太孙妃与本宫说话,你二人这是插的哪门子嘴?”
卫洵丝毫不嫌事大:“殿下,臣等也是关切太孙妃。”
顾池生见状解释一句,欲意缓和一下尴尬气氛:“殿下息怒,只是此计着实不妥,故臣等便直言不讳了。”
湛明珩的眼霎时眯成了一道缝。呵呵,好个直言不讳,说得漂亮,一个个不就是担心他媳妇吗?好似他们此刻不及时挺身而出发表谏言,他便会将纳兰峥送往龙潭虎穴一般。他自个儿的媳妇,用得着他们操心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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