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奉承巴结,苏一再是没受过这些的也能听得出来。她听这话却并不受用,心里还虚着呢。他们都当她是要入王府的人,只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可她自个儿觉得,这事儿不见得就这么轻巧。可怎么个不轻巧法,这会儿不想也罢了。好歹这时候没什么烦忧,且开心一日是一日罢。
她开口回那小厮的话,“你是抬举我了。”
小厮在外头笑笑,还要说话时,瞧见了路旁走着的沈曼柔。都是他惯常接送的两个人,自然熟得很。他拉了下马嚼子,慢下速度来,回头问苏一,“周家大奶奶在路上,姑娘要带上么?”
苏一听他说周家大奶奶,自去伸手撩起车窗上的紫金帘子,往外头瞧了一眼。果也是沈曼柔,正慢慢在路边行着步子。既碰上了,又怎么能不带上,因从窗子里叫她,“沈三,上来一道儿走吧。”
沈曼柔听到她的声音回头,自然不推辞。过来爬上马车,往她旁边坐下,说了句,“好巧。”
苏一这会儿已撂了车窗帘子,看向她道:“你怎么也这么早去铺子上?往常不都得日上三竿么?”
沈曼柔抬手按住脖颈转了下脖子,“这不是拿人钱财么?陶老板一个月给我三百文,也不能白给不是?我若还像之前那样儿,便说不过去了。”说罢了想起昨晚苏一与王爷同马车回去的事,自扯了话问她:“昨晚王爷与你说什么了?”
沈曼柔提到王爷,苏一嘴角便抑不住地抿出一丝笑来,小声道:“也没说什么,才刚外头的跟我说,要我晌午往王府上吃饭看戏去。说是昨晚王爷要说,没来得及说的。”
沈曼柔瞧瞧她脸上的神色,有点想打趣她,到底是收住了。哪个女儿家这时候不是这副样子?往前她与周安良那会儿,比苏一有过之而无不及。傻愣兮兮的,只要提到那个人眸子里就闪出异彩,嘴角的笑也是压不住的。她用肩膀撞了下苏一,“你想明白了?”
苏一看向她,“没有什么明白不明白,他也不是没说什么么?”
沈曼柔笑,“早一日晚一日,他都是要说的,你等着吧。到时候他要上门提亲去,可得叫太公做足了准备,好好拿捏他一番。他虽是王爷,咱也不是白随他挑拣了去。轻快着就到手了,到时也不知珍惜了。”
沈曼柔以前若是有这般想法的,也不过落得婚后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这话不好拿出来驳她,伤她面子。想来也就是这场失败的婚事,叫她尝尽了酸甜苦辣,也想明白了许多往前全然没想过的事情。苏一看了看她,忽伸手推她一下,“越说越没边儿了,还上门提亲,还拿捏,你当你谁呢?”
沈曼柔挺直了身子,“管是谁呢?谁叫他稀罕来?”
这些又都是女儿家闺房里的话了,叫旁人听去了要笑话。她们小着声儿你一句我一句,隔了那道车围子,掺入风声,也都是听不到的。这么一路浑说到铺子前的石板道上,两人结伴下车,往铺子上,自开始这一日的活计。
干活干至晌午,王府上的小厮来送饭,那撵车的还是早上的小厮,自然请了苏一出去。饭菜留下给陶师傅和沈曼柔,她得往王府里去。走前与陶师傅和沈曼柔招呼一声,也就出铺子上马车去了。
陶师傅和沈曼柔送她到门口,看着马车远了快有一里地,才折身回铺子里。陶师傅去桌边坐下,挑起筷子来在盘沿儿怼齐,说:“就剩咱俩吃饭了,怪冷清。”说罢了不等沈曼柔接他的话,又自顾自道:“王爷往咱们铺子上来三个月,就把咱一一弄走了,女大不中留啊……”
沈曼柔埋头吃饭,嘴里嘟哝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陶师傅摇头,“人要真入了王府,咱就得给人提鞋了。”
沈曼柔自然不觉得苏一是这样的人,但也不驳陶师傅的话。他一直这样的,利益上头讲情分,能说出这话来也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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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日头毒辣,落下的光线往人薄衫里刺。苏一坐在马车上拿袖摆扇风,仍是热出了一头细密的汗珠子。车围子裹得密实,只有窗帘下偶或能扫进一些风来,却还是热的。她在马车上晃荡得头晕,胸口又生闷,便一阵阵犯恶心。
马车好容易到了王府,车停稳当,外头的小厮便唤她下车。苏一手压胃部,长吸了口气打帘子出去。边上高凳已经摆好了,她便踩着下去罢了。落地身子晃了两下,愣是自己给稳住了。又有丫鬟撑了伞过来给她遮阳,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阳光透过伞面打下来,在眼前一阵晃闪。
丫鬟引着她往王爷的院子去,嘴上说:“姑娘随我来吧,王爷早等着您了。”
苏一胃里仍是不舒服,不过自己忍着,跟着那丫鬟往内院里去。她原不是娇气的人,这会儿怕是受了暑气,一时缓不过来。一路跟着那丫鬟去到王爷的院子,听她嘴里碎碎念许多,说什么家里的戏班子如何如何,姑娘看了一定喜欢如何如何,没一句听得真切的。
直等到了王爷的院子,在窗下传了话,她便自个儿入了正房去。饭食都布好了,只等她过来罢了。好在这正房里凉快,叫她好受了一些,脑子也清明了许多。她去给王爷行礼,行至一半叫他截了,叫她往桌子上坐去。
王爷说:“这会儿就不必拘着了,没有旁人。往常我在你们铺子上,与你都是平起平坐,没讲究那么些。”
苏一身子这会儿不甚舒服,脑子也不大好使,便都随他安排罢了。只是坐在那桌旁,瞧着饭菜吃不下去。但夹了几块往嘴里送,也都是好容易才咽下去。热得没了胃口,胃里这会子还翻腾,再好的吃食也难以下咽了。
王爷瞧她脸颊上两团驼红,又是食不下咽的模样,自放下筷子问她,“怎么了?身子不舒爽?”
苏一就势也放下筷子,“嗯,不如端些清神醒脑的凉茶给我,我吃一些,想来能驱驱暑气。这天儿太热了,闷得人没有胃口。饭就不吃了,吃不下。醒了脑,待会儿陪王爷您看戏。看完戏我还得回去,铺子里正忙。”
王爷吩咐丫鬟弄些凉茶来,又过去伸手探她额头,“发烧没?需不需请大夫?”
苏一只觉得他手心清凉,覆在自己额头上十分舒服,便也没躲了去,呆着样子道:“应是没的,来前还好好的。一路上在马车里闷着,又十分晃荡,才惹得这般。想是去去暑气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既如此,便只能先弄了凉茶来与她吃。等她吃罢降了降暑气,又问她,“感觉如何了?如若还是不自在,便找大夫来瞧瞧。也不能做别的了,在这里歇歇。”
她是来府上陪人吃茶听戏的,哪有这么劳烦人的道理。苏一又自顾深吸深吐了几口气,觉得好了不少,便打起了精神与王爷说:“感觉没碍了,您不是说叫我来听戏的么?小白凑的戏班子如何?能叫我瞧瞧么?”
这是小事儿,什么时候要看都是能的。王爷顾念她身子是不是仍不舒服,但瞧她这般模样,也便道:“你若是有一点不畅快的,便与我说。你要听戏,这会儿自带你往花厅里去。”那里灌了不少冰,又搁了许多冰盘,去吃茶听戏也无大碍。
苏一随他穿堂过巷,去到花厅。那些男孩子女孩子尽数等在那里了,画了个粉面油头。戏服裹身,珠翠头面儿覆了一脑。几人一处正玩着,但瞧见了王爷带苏一进来,自规规矩矩迎过来行礼。声音清脆,身段玲珑,个个儿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王爷说要听戏,他们自击锣打鼓,分了位置,到戏台上咿咿呀呀唱上一番。苏一因吃了凉茶身子舒服了不少,便耐心与王爷坐下听戏。茶在手边儿上,她又不时斟上几盏去吃。因没吃饭,茶水倒是喝下了不少。瞧着台上那些个女孩子,字正腔圆,一招一式都显得好看。只那乌目珠子,都是盯的人王爷,从头到尾没瞧过她一眼。瞧出了这层猫腻,她还如何心平气和地看戏,只管继续灌茶水罢了。
戏台上的戏唱罢了一出,她便是喝下了大半茶吊子的茶水。忽而内院的管家又来传话,进了花厅到王爷面前小声言语,“宫里来了旨意,快到府上了。奴才已将香案摆上了,王爷出去接一下罢。”
接旨这事儿可耽误不得,手上便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得先搁下来。因他与苏一打了声招呼,叫她在这处等上一阵,要听什么戏自个儿点了便是,他去去就来。
苏一应了声是,自放他去了。自己坐在玫瑰椅上,又伸了手去拎茶吊子斟茶。她也不乐意去找那些漂亮的女孩子点戏,放她们松快,只等着王爷回来罢了。她又在心里想,指不定自己点了人家也不乐意唱呢。王爷不在,唱给谁听去?
她自己在心里计较,坐在椅子上不作声。那唱戏的几个女孩子却胆子大,往她这处过来,笑着问她,“您是陶家金银铺的苏姑娘罢?”
“是了。”苏一应声回话,搁下手里的茶盏,并不瞧这几个女孩子。才刚她略过了过目,大的应该有十四,小的也得有十二。说起来都不算小,十五及笄,十三四便能嫁人了。她们又是各处经历的人,形形□□的人都瞧过。心思早长了齐全,可不比她不开窍,十八了还不急嫁人这一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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