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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全本+番外 (风储黛)


  
  “没事。”
  
  巫蘅兀自不信,谨慎道:“这个皇帝性情阴戾不定,我实在是惧他,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来。”
  
  “我不担心。”只是高兴她担忧他。谢泓的唇轻微地上扬着,一弧半满的弦月般水润而粉薄。
  
  王妪和几个部曲显然又被谢泓一时兴起便遗忘了,巫蘅想了想也说不上什么话,见他自己也丝毫不在意,便就此作罢了,谢泓搀着她的后腰肢,扶着她往马车去。
  
  吹了许久的风,又落了水,巫蘅披着谢泓的白袍也禁不住,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鼻塞,上了马车之后,谢泓递给她一个暖手的炉子,挨着她坐过来,伸出长臂将她揽入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熨暖她。
  
  “别受了凉。”
  
  被一本正经地占着便宜,巫蘅直着眼道:“你方才说,你杀过人,这事是真?”
  
  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但是这些事他从来没打算瞒住她,只是也不曾打算刻意与她说起,如今她有此一问,他还是毫不欺瞒地答了:“是真。”
  
  在她眼前,他一早便该撕下那层光鲜雅逸的皮,他染过血腥,他的慈悲,也夹带了摧毁生灵的故作怜悯。
  
  他幽幽地松了心弦,巫蘅默然不说话,稳固而岿然的一颗心,霎时间已有动摇。
  
  他突然开始不确定,是否真要告诉她。
  
  但是下一刻,她已经虔诚而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手中的触感轻盈如絮,“那时候,你一定很难过。”
  
  那颗心摇摇欲坠的心,怦然地长出了一道裂纹,如这泥暖烟生的人间四月,将最后一丝的不确定步步蚕食而吞没。他也从来没有找错过人,她会是想象之中的,那个能包容他所有的人。
  
  ……
  
  繁花如烟霭,一簇一簇擎着桃色的花盏,挂满鲜红祈福带的瑰丽宝树迎风挺姿,上山的路被严严实实地堵了个完全,城外的静虚观一如往年香火鼎盛,尤其是春暖花开时,更是香客如织。
  
  每一年庾沉月都来的,观中不少小道长都识得她,也知道这位庾氏的女郎,虽则文辞俊雅,但骨子里却是个单纯腼腆的少女。
  
  庾沉月不过也是希望,能求得一份姻缘罢了。
  
  不过今年却是为的别的,家中催婚催得比往年要紧得许多,她虚虚一晃,抬出了自己的六兄来,六嫂故去多年,六兄一番痴情,始终不曾续弦,庾沉月心想六哥是军营男儿,常年孤身一人怪是可怜,诚心希望他能走出来,遇到一个称心衬意的人。
  
  听说心诚则灵,她也不知道,方才跪着念叨的那几句是否灵验,但是诚心是一分不少地给出去了。
  
  山风吹拂,松涛如怒,一块嶙峋的丑石肥硕地横在道路右边,这是一条下山的路,提脚往山下走,却在转角处,巨石后徐徐地转出一个人影,紫衣昭华,风姿如玉。
  
  桓瑾之见到庾沉月,也是微愣的,不禁意脸有一丝烫意,他转过眼去,庾沉月走了过来。
  
  还有几步远的距离,她停下了,和以前一样,即便再情不自禁,只要他皱一下眉头,她便控制在合适的距离,决不再进一步。
  
  他从来不觉得他与庾沉月之间应当有什么,可是这时竟觉得心口微酸,声音沉哑道:“沉月。”
  
  庾沉月飞快地对他福了福身,“告辞。”
  
  那模样,分明就是在躲他。
  
  桓七还没想好说辞,只是俊脸先红了红,可是省过来之时,她已经轻鸢飞鸿一般地窜出了老远。
  
  只剩下苍翠松林之间拂袂而去滟滟如夕阳的猩红身影。
  
  何时起她竟开始躲着他了?桓瑾之说不出自己怎么会堵闷起来。
  
  然而还没等到庾沉月下了山,迎面便撞上庾叔亭,靠着遒壮的灰褐枝干,浅笑道:“沉月,怎么回来时这般狼狈?”
  
  庾沉月一惊,她完全没想到,她那个不务正业的十兄在此处。
  
  庾叔亭施施然直起身来,掸去一袖的针叶,风流倜傥地观摩着她的脸色,一瞬之间便什么都明了了,“撞见瑾之了?”
  
  “阿兄……”
  
  庾沉月兜了兜衣袖,想到方才自己仅只是见了他一面,便先落荒而逃,太没出息了。
  
  “沉月,其实你不必逃的。”庾叔亭忽然正色道。
  
  庾沉月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轻轻将黛眉一颦,庾叔亭有些绷不住笑意,还是正经地告知她:“父亲与桓君已在商讨婚事。”
  
  “谁的婚事?”庾沉月胸口一跳。
  
  “傻妹妹,自是你和桓七的。”
  
  瞬间犹若兜头一盆寒冰水,阴冷冷地泼下来,她神色有异,庾叔亭看得不甚明了,只听到她敛唇道:“父亲要我嫁给桓七,还是——这是桓君的意思?”
  
  庾叔亭反问:“有何分别?”
  
  自然有分别。
  
  凭桓庾两家的交情,她的身份嫁给桓瑾之再合适般配不过,可是若是如此便能甘心,她早就央着她的父亲,执意嫁入桓府了。
  
  可她不想要那样的姻亲。不想要一个淡漠如冰的桓瑾之。不想要一个冷冰冰的后半生。
  
  “我不会嫁的。”庾沉月很坚决。
  
  庾叔亭看不大懂了,“沉月,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么?”
  
  “阿兄以前要我忘了桓瑾之的,现在反倒这么劝我,何以出尔反尔?”庾沉月一句驳得庾叔亭无话可说,她踩着木屐独沿幽径而去。
  
  残阳如云朵滴就的血,自素蓝的绢绡一缕缕晕散。灼灼夭艳的一树繁华背后,一只手慢慢自遒健粗壮的花枝上,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又松开,握紧了又松开,如是反复……
  
  庾沉月回府,才进了后院,便觉得今日的邸院不同以往,进出的人更频繁地往返着,仿佛即将发生什么重要的大事,她心中一紧,脚步加疾起来,越过一道碧藤的壁障,庾夫人正在后院赏花,兴致颇浓,手里把玩着只古老的埙,闲适而超然,宛如一朵隐逸红尘外的幽菊。
  
  “母亲。”
  
  庾沉月匆匆而来的脚步忽地收敛了,她在母亲面前到底是不能肆意的。
  
  庾夫人招手微笑,将她唤到自己身边挨着坐下,软软的狐毡令跪坐之人觉得慵懒舒惬,不欲离身,庾夫人的手指拨过她漆黑的软发,笑容温煦:“沉月,你是知晓了,你父亲欲将你许给桓瑾之一事?”
  
  原来母亲也觉得这是一桩美满的婚事。她已经年及十六,按理早该许人,蹉跎至今,已经等无可等了。
  
  “沉月不愿嫁。”
  
  她偏着头躺在母亲的肩上,流云染墨的青丝披泄于案,喃喃道:“我不愿嫁了。”
  
  她要一个对她无情无爱、没有半点男女绮思的夫君作甚?
  
  “这事已然由不得你胡闹了。”
  
  庾夫人抚她头发的手指一顿,这么说了一句。
  
  话音骤落,庾沉月的眼瞬间聚了一层淡薄的水雾。她还要如何,她百般试探他的心意,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自取其辱。她到底是个薄面女儿家,她再也学不会一腔孤勇地尽毕生之力去追逐他一个人了。
  
  庾夫人不忍见她难过,有句话终究是没有藏住,“沉月,这事是桓瑾之亲自向桓君提的。”




☆、求娶

  “什么?”庾沉月倏忽地从庾夫人的肩头直起身, 讶然道。
  
  庾夫人没有瞒住, 女儿能嫁给桓瑾之,毕竟也是她私心里真正希望看到的, “是他亲自来下聘,他可还说了, 他过去对你不起, 你若是要拒绝, 可当面教他颜面尽失。”
  
  这番话对于让庾沉月彻夜难眠的确是极其奏效的, 寤寐思服了一番, 晨起之后在脸上抹了浓厚的粉妆,将眼底青灰的瑕疵掩去,才得知,桓瑾之今日竟是来庾府提亲了。
  
  阖府上下,她这个女主人翁, 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庾夫人也不曾说过确切的时间,所以她也不知道, 他竟然今日便来了。
  
  整个建康城,除了风流而又颇有三分张狂的谢泓, 当属桓瑾之最受女子追捧和喜欢, 今日换了一袭淡雅的水墨色长衣,秀逸飘然, 眉如紫石棱,轩轩韶举。单是往庭院之中一站,四下惊叹称道之声连绵不绝。
  
  “桓七郎来提亲了, 女郎真是好福气的!”
  
  庾沉月并不理会这个婢女的惊叹,她拧了拧眉梢,越众而出,灼艳红裳一如惊春海棠,随风清飏,他的手里拈了簇尤沾曦露的花,至少庾沉月不曾见过桓瑾之对她微微一笑如此温柔惊艳的模样。
  
  紧绷着一根弦,拉扯得头皮发麻,众目灼灼,她却还是只能迎上去,方才桓瑾之才和她的几位族中长辈说过了话,但心神一刻也不曾松懈,他知道,眼下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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