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端阳午宴,并没有宴请众朝臣,就是宗室皇亲也没有邀请。可眼前的男子分明不是皇上,也绝不会是侍卫、太医之流……而那一身只有功臣或亲王才能穿的四爪金龙蟒袍,还能在皇家御苑里随意出现,说明这人身份绝对不简单,一会儿必有他的侍人寻来……若让人发现她擅离职守,与他孤男寡女共处这僻静之地,到时她恐怕难以自圆其说!?
一念转过无数个可能,突然看见那双绣云龙纹靴向她靠近,德珍一惊,如避洪水猛兽一样旋即退开,就见那人顿时刹住脚步,随后一个低沉的男音在亭中响起,是他迟疑的解释道:“别怕,我只是路经此地避雨……”略一沉凝,男子转而问道:“倒是你,为何在此?若我没记错,这里一向人烟罕至,不该有人在此出现。”语气虽轻,却自有一派威严慑人之势。
德珍刚一避开,便已开始后悔,又听男子盘问,更是懊悔不已。
然而事已至此,德珍无法,只得福身回道:“奴婢是新进宫女,为给主子采送石榴花去戏台,一不小心迷路又见天色乎变,就提前避雨在此。”话有真有假,只愿就此蒙混过去。
“哦?”男子喜淡淡的应了一声,再开口,语气已是严厉的逼问:“主子,你的主子又是谁?兰妃还是佟妃?或者是荣、惠二妃中的一位?可她们并无一人喜欢石榴花!”
这男子竟如此了解后*宫诸事,德珍惊愕抬头,只一眼她又迅疾低头,心中正惶惶不安,忽见男子伫立的地方一片水渍,她灵机一动,便道:“虽是炎炎夏日,淋雨受凉却也不可轻忽。奴婢这有一块新做的绣帕,还望大人不嫌,略擦一擦也是好的。”说是掏出一块绣梅锦帕,恭恭敬敬地高举递上。
男子显然没料到德珍态度遽变,他微怔了一下,皱眉盯着那块锦帕半晌才接过,看了一眼锦帕上那株有六片花瓣的梅花,轻咦了声道:“这上面绣得是报慈寺的宋梅?”没等德珍回答,他又道了句“你有心了”,便以帕擦拭面上雨水。
德珍见男子没再多问,正半侧过身整理仪容,她忙草草行了个礼,口中并同时说道:“主子那还等着复命,奴婢先行告退。”
一言未完,人已跑入雨中。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一阵紧过一阵,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无数小石子砸落在身。
德珍却犹自不觉,只感心里仿佛揣了一面急鼓似地,怦怦地响个不停。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攥着长及脚踝的长袍渐渐从亭子外跑远,却隐隐约约地好似还听到一个太监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原来在这,奴才可找了您好一阵……”听到这话,她不由地跑得更快。
一路慌不择路的狂跑,竟让她跑到了更衣室。
德珍喜出望外,正打算悄然返回茶房,却听墙角边有喁喁的说话声。在墙角处,有一扇破子直棂的观景花窗,因听到福英的名字,她便停住脚步,靠在花窗一边的实心处,听她们说福英的事。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那叫福英的,听说和新晋的玉答应曾经是一个屋的。这有一样学一样,哪怕以前没那个心思,现在有个这好的机会,她还不好好得抓住!”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笑啐道:“瞧你眼红得劲!说这话也不嫌酸!”
头一个透着酸味的声音,德珍听出来了,是说福英她……可能正在承恩!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德珍双脚倏然就是一软,似要无力滑到在地,又恐花窗内的两人发现,她忙强打精神默然离开。
本是返回茶房的路,德珍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更衣室入口的正面,立在一处嶙峋的假山后,窥望更衣室正间外的情形。原以为不会看见什么,却意外地看到宫中最常见的一幕——仗势欺人!
此时,大雨势头已小,乌云渐渐散去,隐有放晴之态。
随着放亮的天光,德珍清楚地看见,跪在雨地里的人,不是福英又是谁?
福英不屈地挺直背脊跪着,却又态度恭敬地低眉敛目,而居高临下立在她前面的女子,正是在观戏台上让德珍惊艳的宜贵人。
宜贵人娉婷地立在那,身边有宫女撑着一把白绸伞,为她遮挡细绵绵的雨丝。这样凝目望去,端是一副水帘迷蒙的静默美人图。然而这并不是一副真正供人欣赏的画卷,画中艳若牡丹的美人儿也不是静止不动。
“当啷”一声脆响,只见宜贵人从发髻中抽出一支赤金红宝石簪,毫不在意簪子的名贵直接扔在地上。而后凤眼轻轻一挑,明艳一笑,曼声说道:“皇上御赐的金簪,让你给撞在了地上,你说该怎么赔?”
福英垂首不语,只有笼在身侧紧攥的双手,昭显她此刻的不平。
宜贵人娇声一笑,笑靥如花,慢条斯理道:“不说是吗?那让我帮你选择可好?你已经因当差不当罚了跪,是不能再受相同的责罚了。”她单手支颐,看着福英状似思考了下,忽然俯身挑起福英的下颚。
“小主,当心淋雨!”见宜贵人探身出了伞下,一旁的小宫女忙撑伞过去。
宜贵人不予理会,只细细盯着福英秀丽的容颜,目中绽出阴魅而狠厉的冷光,粲然一笑:“真是一个美人呀!这般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何其珍贵,就不知与皇上御赐之物相比如何?”说着她又细瞧了瞧,轻轻“唔”了一声,叙道:“都说世间女儿容貌最珍贵,我想也能相比一二了!这样吧,就用你的容貌来赔!”
一个赔字落下,一动不动跪着得福英,浑身急剧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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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原来是他
福英几不可见的微微一震,分毫不差的落入宜贵人眼中,她终于满意地笑了,那是一种自眼底漫出的笑意。
在笑时,宜贵人又直立起身,以鞋头踢了下金簪,到福英的眼皮底下;倨傲的睨视着福英,眼底眉梢尽是厌恶:“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既是佟妃的人,我自会给你个恩典,就自己动手吧!”见福英僵住不动,宜贵人不耐烦道:“还不快!”
语气凌厉的催促,让福英再难保持沉默。
只见她单薄的双肩剧烈一颤,右手颤巍巍的伸向那支金簪,手却在刚伸出去一半的时候,突然匍匐在湿漉漉的雨地上,竭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道:“奴婢知错,请宜贵人恕罪。”
“知错?”宜贵人嗤笑一声,问:“你可知什么地方错了?”
福英默然片刻,正要答话,宜贵人抢先道:“错?不,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声音铿然。
既然没有做错,为何还要针对福英……匿身在假山后的德珍,听得满腹不解。
福英亦是不解,不由错愕的抬眸,迷惑的望着宜贵人。
宜贵人冷冷一笑,骤然上前一步,捏住福英的下颌,涂着鲜红丹蔻的长指甲深深陷入福英柔嫩的肌肤。
福英不禁仰起头,面露痛苦的吃痛一声。
这个时候,雨停了下来,天已放晴,树叶上的水,在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从叶尖上一滴滴的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有一滴雨珠落在德珍光洁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沁入感,令她瞬时起的冲出去的念头,在下一瞬已被浇熄,她仍留在原地窥视眼前一幕。
彼时,宜贵人正捏着福英的下颌直起身,福英终不堪肌肤的疼痛,顺着宜贵人手上的力道忍痛起身。
感到手指间有些许的粘腻传来,宜贵人凤眼微微一眯,紧盯着福英终难掩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字吐词清晰的说道:“错,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你本身就是错!”声色俱厉。
随着宜贵人阴冷的话语道出,福英胸腔渐渐起伏,有“呃呃”地抽气声溢出发白的双唇。
宜贵人视若无睹,依然狠掐着福英的下颌,脸色不变的说道:“谁叫你容貌不俗,佟妃又打算让将你送出去,以分得皇上的宠爱!”说到这,她明艳的容颜凶狠了一瞬,切齿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心争宠,也不管佟妃拿你作何用,只要是妄图分走皇上宠爱的,就是我郭络罗·怡心的敌人!”
掷地有声的将最后一个字说完,宜贵人右手狠狠一松,长长的指甲在划过福英下颚时,站立不稳的福英脚下一个踉跄,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
福英!
——德珍双手猛地一下捂住口,瞪大眼睛,看着福英血淋淋的下颌。
宜贵人也看着福英,却是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福英,语气已显咄咄机锋:“给我划!”
“不……”福英撑在地上喘息了一声,忙在地上跪好,泪如雨下的乞求道:“宜贵人恕罪,奴婢真的从没妄想过,更没同皇上发生过什么——”话戛然而止,却是宜贵人一个眼刀扫去,凛声截断道:“你是要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动手!?”
闻言,福英身上骤然失力的瘫软下来,一双已被鹅卵石地面磨破的手,毫无痛觉的撑在地上,那双渐渐凝满绝望的眼睛看着金簪,颤声道:“不敢劳宜贵人动手。”她一边说一边紧攥金簪,一分一分地逼近惨白的脸颊:“……奴婢自己动手就好……”话还没说完,一个看着颇有几分机灵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从水榭远远跑来,不及歇口气,忙不迭的凑到宜贵人耳边小声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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