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高妘见她风轻云淡之态,更是恼怒,好在她跟众公侯千金往来时已练就极好的耐性,纵然心中有气,却不至于轻易表露吵闹,只徐徐走向阿殷:“陶姑娘,有些话想同你说,能否暂借一步?”
阿殷转头,便对上她冷清的目光。
近来京中流言甚多,她二人正是其中的主角,阿殷不好回绝,便道:“高姑娘请。”临走时记挂着嘉德公主,朝十几步外远远率众守卫的蔡高比个手势,叫他谨慎侍奉。
凤凰台往上一阵,便是个临风的凉亭,周围有石柱围栏,中间横着铁索,防人摔落下去。
高妘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带阿殷进了那凉亭,面上的恼怒便有些压不住了。
“近来经常流言甚多,想必陶姑娘也听说了。”高妘开口,因为比阿殷矮一些,便微抬目光,肃容道:“我有些疑惑,想问陶姑娘。家兄常夸赞陶姑娘为人爽直利落,且身为朝堂四品官员,品行应比旁人更忠直,想来套姑娘能如实回答。”
阿殷牵出一抹笑,“高姑娘尽管问就是了。”
“这流言损人清誉,万分可恶。家父追查流言出处,竟是隐隐与陶姑娘有关。我想问,此事当真?”
“并非如此。”阿殷面色坦然,“我也疑惑这流言出处,更不知那人造谣生事,是何居心。”
高妘有些意外,“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
阿殷的态度太过笃定分明,高妘细辨片刻,竟没能寻出破绽。她与阿殷年纪相若,又是生在相府,见惯了父亲在朝堂的手段,又能在皇亲和公侯贵女之间进退自如,自问察言观色的本事,都要比阿殷出色很多。若不是陶殷老练成精城府太深,便是她心中无愧,所以如此坦荡了。
那么,造谣生事的会是谁?
高妘暂时无暇考虑此事,缓缓踱了两步,道:“不是陶姑娘做的自然最好,否则将来见面,难免尴尬。”她到底是存着怨气,瞧见阿殷眉目,更是觉得胸闷,遂将下巴微抬,颇含傲然,“那日端午宴会,陶姑娘也在场。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将我许与永安王做正妃,将来你成了定王府侧妃,咱们也许会不时见面,若有误会自该及早消除。”
“确实如此。”阿殷点头。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奉劝陶姑娘。”高妘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以免跟阿殷说话时仰头疲累,面上却更见冷淡,“这流言不管起自何处,都损了我声誉,陶姑娘自然也知其所言不实。定王与永安王同为皇家子嗣,性情却各不相同,永安王文雅睿智,谦和有礼,最知宫廷礼仪分寸。私信来说,我阖府上下都更属意于他。而定王……”
高阳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挑眉道:“或许他一时为情所困,失了分寸。不过出身家世天所注定,正妃或是侧妃,也是皇上裁夺、礼部规劝。有些妄想,还是尽早收了,否则惹怒圣上,得不偿失。”她目中缓缓腾起挑衅,语含讥讽——
“认命吧,就算劝定王拒了所有婚事,你依旧不能当正妃。”
阿殷闻言,不怒反笑。
听高妘这话,是以为定王受了她的蛊惑,才会当众拒婚。
这是把当日被拒婚的折辱恼怒,都算在她头上了?
阿殷瞧着眼前比自己小一岁的姑娘,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敌意与自保心态——所谓高家上下属意永安王,自然是说她不屑入定王府了,如今的永安王妃比定王妃更好。而她出身相府,天定的尊贵命格,可以入皇室做正妃,比自己这个侧妃要强很多。算来算去,都是说自己不如她的。
这姑娘的心思,倒也有意思。
阿殷决定不跟她计较,甚至觉得有趣,因穿着官服,便拱手道:“多谢提醒。”
语音未落,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凤凰台上传来一声尖叫。这声音如尖刺灌入阿殷耳中,她记挂嘉德公主,哪里还顾得上高妘,只粗粗拱手,便如箭般飞窜过去。
到得凤凰台上,就见嘉德公主被常兰蕙和女侍卫宫女们围着,蔡高带了十数个人赶至近前。
“什么事?”阿殷的品级比嘉德公主带的侍卫头领都高,当即拨开众人进去,瞧见嘉德公主无恙,稍稍松了口气。
嘉德公主却像是惊魂未定,“刚才有人窜过去,吓着了。”她毕竟是皇宫教养的千金之躯,看不出什么名堂,阿殷下意识的看向她身边的侍卫头领,那头领便道:“那人轻身功夫很好,不在陶司马之下。如此明目张胆,怕来者不善。”
有高手在这凤凰台附近流窜?
阿殷当即道:“既是如此,公主不宜留在此处,先回去歇息吧?”
那侍卫头领亦有此意,劝了嘉德公主几句,公主即便有玩兴,这会儿也吓得没剩多少,点头允了。
阿殷却还是不放心,朝蔡高道:“殿下方才一人游玩,无人跟随,我带几人过去瞧瞧。你率人好生护送公主回去,若还有异动,就传讯给常司马。”
“司马放心。”蔡高当即应了,又道:“殿下常去北侧峰下的寒潭。”
“好。”阿殷再不迟疑,分了五个人随行,直往北侧寒潭冲过去。她只在幼时来过这凤凰岭,对此处地形不熟悉,好在侍卫中有跟着定王去过的,指明了方向,便各自往那边疾奔。
凤凰台处于山腰,这一带固然有奇峰异景,山势却也险峻。阿殷不知为何心头突突直跳,辨明方向,便如玉燕般在嶙峋怪石之间疼痛疾奔,因她身子轻盈,有诸多可以借力之处,便率先靠近寒潭。
寒潭处于山深隐蔽处,四周古木阴翳遮天蔽日,远远传来瀑布飞珠溅玉的声响,更显此处幽静。
这儿终年不见阳光,便比别处寒冷,盛夏之中,也让衣衫单薄的阿殷觉出凉意。
她凝神细辨,到得近处,才听见那水声里隐约有金戈交鸣之声。
这声音立时叫她精神紧绷,疾奔之间已抽了腰刀在手,循着动静赶过去,穿过藤蔓结成的屏障,便见瀑布之下有四丈见方的石台,那上头有十来个人影纵横,将定王围困在中间。因那瀑布水声轰隆,几乎将这打斗的声音掩盖。
阿殷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几乎用尽全力,电闪般扑过去——
即便已跟着定王经历了不少风浪,眼前这场打斗,却是她所见最凶险、最令人提心吊胆的。那十人纵横来去如风,各个身手出众,定王今日未带佩剑,又将侍卫都留给嘉德公主,此时孤掌难鸣,被虎狼环伺,更是险象环生。
十把剑织成了锋锐的网,疾风般在定王身周来回,稍有迟滞偏差,便是血光之灾。
那一瞬,阿殷竟生出了恐惧——生怕定王躲闪不及,那寒光闪闪的剑便取下他的首级。百余年来,曾有过战功卓著的王爷被人暗算,设伏刺杀的事!恐惧之下,头脑反而更加清醒敏锐,阿殷握刀蹂身,就着剑光密网中瞬息即逝的缝隙钻入,抵达定王身边。
她甚至来不及看后面的侍卫是否跟上来,那明晃晃的剑尖就到了跟前。
阿殷当即举刀抵抗,半点都不敢分神,在剑影之间穿梭求生——以她和定王之力,不可能攻破这十人的围困,而今之计,唯有拼力抵抗,等其余几个侍卫赶来。
激战之间,每一招都快如闪电,几息的功夫,锋锐的剑尖便已数次擦过阿殷的脸颊。
腰刀原本轻盈,被对方的剑网压着,却仿佛重有千钧,让她每一次挥刀都要用尽全力,还不敢有半点迟滞。腰刀与长剑相击,阿殷被震得虎口发麻,腰刀几乎脱手飞出,阿殷死命握紧,感觉锋锐冰冷的剑气滑过后背,有溽热的血珠往外渗出。
不远处已经有侍卫赶来,阿殷迅速出招防守,只觉他们的每一步都慢得像是走了一年,让她艰难的支撑愈发漫长。
救援终于到了,五名侍卫的加入,当即让阿殷肩上重压为之一轻。
这些侍卫都是常荀从王府右卫挑出来的,虽受常荀调配,其实身手比常荀还要出色。
双方实力,霎时扭转。
定王能统率千军万马厮杀疆场,能背负杀神之名,绝不止是因为战功,更因他强悍身手所淬炼出的冷厉气势。方才被十人围困,他虽多处负伤,却能支撑到阿殷赶来,足见其本事。如今有了助力,对方的攻袭被分走大半,剩下三人围攻时,他那冷厉气势霎时如浪般反拍过去——
游鱼般躲开两柄交刺来的长剑,他手臂陡伸,铁钳般迅速握住最弱那人的手臂,旋即于防守变招之间用力外扭,竟将那手臂拧折。对方长剑脱手飞出,定王足尖才带着劲风从另一人的面门前掠过,堪堪踢在剑柄,那长剑便凌空折转,稳稳落入他的掌中。
有了兵刃,更是如虎添翼。
轰隆的飞瀑之声依旧掩盖着此处动静,十七道人影穿梭往来,迅如电闪。
定王身边三人陆续被他拿下,阿殷对战的一人被重伤,另一人已被迫在下风。她自然知道胆敢刺杀当朝王爷的必定来头不小,回头还需活捉了查问,是以招式虽凶险,皆取其要害,却并未直接取性命。这是她自到定王身边时便牢牢刻在心上的规矩——遇敌时首要保护定王,其次尽力活捉,若力不能够,才可下死手取其性命。
今日定王在此处遇险,必定是有人预先谋划,想追查背后元凶,活捉刺客便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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