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去?”阿殷挑眉反问。
“我曾揣测过你为何要做侍卫。”高元骁打量阿殷,如画的眉目映入眼中,前世今生的记忆交叠,愈发叫人挪不开目光。即便有意收敛,其中的炙热却是掩藏不住。
阿殷不自在的低头,“然后呢?”
“我猜你是为了临阳郡主。”高元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落入阿殷耳中,“郡主与陶将军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你在府中的处境,想必也不算平顺。与其在京中任人宰割,不如来到西洲,有陶将军照拂,能改变处境,是不是?”
阿殷动作微顿,诧异于他竟如此洞悉,漫不经心的道:“是又如何?”
“当侍卫着实辛苦,这般出生入死身临险境,不该是你该经历的。你这般辛苦,我瞧着也心疼——”高元骁目光流连她的容色,口里的话没忍住,脱口而出。
见阿殷面色微变,他才发觉失言,忙道:“如今定王翻出姜玳的罪行,数位官员受罚,不止怀恩侯府吃亏,就连太子也吃了暗亏,来日回到京城,必定会有场腥风血雨。陶殷,临阳郡主本就……你跟在他身边出入做事,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阿殷抬头,眼中殊无笑意,“高司马这话我不明白。莫非是劝我知难而退?”
高元骁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她似乎不喜欢这样的说辞。
离别在即,已不容他犹豫,便直白道:“我能如你所愿,未必非要定王。高家虽然比不得侯门富贵,然我父亲身为宰相,我在宫中宿卫,未必不如临阳郡主。你也无需跟在定王身边吃苦犯险,我可以护着你……”
“高司马!”阿殷立时猜到了他后面的话,有些头疼,继而尴尬,“我暂时无意于此。”
“陶殷,你不知这后头有多少凶险。京城里的角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高元骁猛然顿住声音,回头看向门口,就见冯远道带着两人进了店门,正在跟人要馄饨。他心中一凛,暗悔方才铺垫得太多误了正事,眼瞧着那几人已朝这边走来,便匆匆道:“陶殷,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阿殷一怔,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头冯远道却已经走近。
换下官服,便无太多尊卑之分,冯远道看着一脸茫然的阿殷,再看看高元骁人高马大的背影,便笑道:“高兄这话说得奇怪,你跟陶侍卫怎会是同样的人?”
高元骁打个哈哈笑过去,没再多说。
待阿殷吃完馄饨率先离去,高元骁被冯远道缠着说话没能脱身,半天后出了小店,却是连她的背影都见不到了。这该死的冯远道,必定是故意的!
高元骁站了片刻,毕竟还是不放心。想了想,他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若不将事情说清楚了,这往后阿殷跟着定王去北庭,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便往城东阿殷的住处去了。
谁知道才到那巷口,却见定王骑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陶靖。
高元骁愣住,脚步不由缓了缓。那边两个人已经在门口下马,拐进了院门。
院内,阿殷已然换了身女儿家的打扮,搬了个竹椅在廊下,胸腹和修长的腿沐浴阳光,却将头藏在阴影里,正自看书。罗衣在身,乌发侧垂,发髻中坠着一串精巧浑圆的珍珠,衬在腻白的脸颊。偶尔有风穿过廊下,撩动衣角,秋阳之下,清晰分明的落入定王眼中。
这样慵懒看书的美人与政知堂外的小松树截然不同,定王像是笑了笑,却是脚步一缓。
阿殷听得动静,当即从书页后头探出双眼睛,见了是定王,诧异之下忙将那北庭风物志搁在一旁,起身迎到院中就要行礼。
定王却适时的伸手虚扶她手臂,“不必多礼。”随即觑向那本倒扣的书,“在看什么?”
“北庭风物志,写得翔实有趣。”阿殷仰起脸,眉目带着笑意,“殿下事务繁忙,怎么亲自过来了?”
旁边陶靖便道:“殿下今日得空,想去金匮看看骑兵。你一向好奇,今日便同去吧。”
阿殷虽在值房歇了一宿,到底有任务在身未能放心安睡,方才看书又有些犯困,闻言懵了片刻,才道:“当真?”面上立时浮起惊喜,她看着陶靖,跃跃欲试,“现在就走吗?”
“换身衣裳,现在就走。”
阿殷当即应命,回到厢房换了身轻便衣裳,出来一瞧,不知高元骁是何时来的,竟然跟定王一处在厅上喝茶,父亲陶靖作陪。那头陶靖见她出来,便起身笑道:“高司马回京,原该践行,只是还要陪殿下去金匮,路途遥远,须当早些动身,还请见谅。来日回京,我必定记着这顿,专程把酒补上。”
高元骁忙起身,笑道:“将军言重了。原不知将军还有要事,是我来得不巧,反倒打搅了。”瞧见阿殷那身打扮时,略微诧异,“陶侍卫也要去吗?”
“她一直想去看看,今日便带她同去。” 陶靖眉目朗然,先前虽因阿殷而怒打高元骁,这几回并肩作战后却已冰释前嫌,只招手叫来阿殷,“高司马明日启程回京,特意过来辞行。这段时间你也蒙他指点,今晚宿在金匮来不及践行,便在此时作别吧。”
阿殷依言,上前拱手作别。
高元骁纵然藏了满腹的话语,然而当着定王和陶靖的面,却是根本说不出来,只好按捺心绪,只以辞行为由头,糊弄过去。旋即又同定王施礼,谢他这半年的照拂指点,言辞却是分外恳切,半点都不馋假意。
定王便也客气几句。
高元骁却知定王这一去金匮,他临走前便再没机会陈情投诚,大事上不能含糊,于是拱手道:“末将还有事要讨殿下示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定王侧眼觑他,那边陶靖便带阿殷到外面等候,“寒舍简陋,却也清净,我在外面静候。”
这院子地处僻静,后头是个果园,院中此时无事,仆役也都在倒座房中,倒真不怕人偷听了去。高元骁不再犹疑,拱手开口。
第31章 12.26
高元骁所说的话让定王有些意外。
他先是简略说了此次剿匪经过,继而话锋一转,“……末将奉命协助殿下剿匪,临行前皇上也曾特意叮嘱,务必将匪类剿清,不留后患。而此次常刺史前来,将眉岭的事接过去,想必是有人进了谗言,欲迫殿下从速离开凤翔,不再深究残匪。末将曾听过几则有关眉岭的传闻,而今匪寨虽然空了,人却都还在,恐怕其中藏有内情。”
“所以呢?”
“末将以为,既然有人存心掩盖,这内情必定干系不小。殿下应设法继续追查此事。”
定王觑他一眼,面上水波不兴,“本王也有意深查,奈何圣意裁夺,总不好——抗旨吧?”
“抗旨”二字格外清晰的落入耳中,定王面上似笑非笑,叫高元骁眉心一跳,旋即升起浓浓的疑惑。他是凭着前世的经历,才能知晓眉岭深藏的猫腻,而看定王的反应,他似乎早已知道此事?
难道他已凭蛛丝马迹,推测出隐情?
高元骁还记得前世定王登基后的杀伐决断,此时对上那双眼睛,却是不敢逼视,只抱拳道:“殿下奉旨剿匪,又岂能抗旨?此次北庭之行,来回至少四十余天,若殿下有意追查,末将回京后必当劝谏皇上。没有小人蒙蔽,皇上自然会另有裁决,届时殿下奉旨行事,名正言顺。”
定王审视着他,没有则声。
在京城时他便知道,皇上派高元骁做这都督府的司马,不止是为襄助,也是藏了观察他言行之意。毕竟高相是皇上倚重的大臣,这两年又与太子来往渐深,皇上一向偏袒太子,会选高元骁来牵制,实属常事。
况高元骁方才也说了,皇上临行前“特意叮嘱”过他,所叮嘱的必定不止剿匪。
只是他坦诚此事,其意倒耐人寻味。
半年相处,定王对于高元骁品性能力也有所了解,若能得他助力,何乐而不为?然而仅凭这点就贸然信重……他稍稍侧身,看着高元骁,语意含混,“剿清匪类,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你能有此见识,也是百姓之福。”
高元骁心下洞然,当即道:“那就请殿下静候佳音。”
话既已说完,定王便抬步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你是专程来找陶将军辞行?”
高元骁一笑,“末将与陶侍卫不打不相识,欣赏她身手志气,认她是个好友,故来辞行。”
堂堂司马来找名不见经传的侍卫辞行,还认她是好友?定王脚步不停,面无表情——
“哦。”
*
金匮距凤翔约四五百里,骑马跑上大半天就能抵达。
定王、陶靖和阿殷都是马术娴熟之人,出了凤翔一路疾驰,途中在道旁小酒店垫垫肚子,申时二刻左右,便已到了金匮折冲府的营中。
陶靖率先开路,定王一袭青金色披风在身,头上玉冠束发,虽不曾戴彰显王爷身份的佩饰,然那般神武英气就连陶靖都要持以恭敬之态,自然非等闲之辈。副都尉蔡清迎出来,见到陶靖时面露欣喜,抱拳作礼,旋即看向定王,亦含有恭敬之意。
“这位是定王殿下。”陶靖介绍。
蔡清忙屈一膝跪地抱拳,“末将蔡清,拜见定王殿下!”上回定王征缴狼胥山的刘挞时,曾来金匮府调骑兵,只是彼时蔡清恰巧不在,过后引以为憾。此时当面见到,三十余岁的男子,目中全是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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