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阿殷的那番话依旧令他心惊。
倘若嘉德当真遇害,团团糟的局面下,他病重在榻难以主事,未尝不会被皇后趁机做手脚。嘉德的丧事必得交给皇后操持,外头的事又只能是东宫储君与众臣商议。案子会查成什么结果,禁军中会安插哪些人手,朝中又会怎样震荡,他哪里还有精力去掌控?彼时皇后和太子分别掌控内外,他身边有兵却无将,连病榻都离不了,谈何废东宫、废皇后?
祭天事情上的暗流涌动只是表象,却原来致命杀手,是在这平淡无奇的端午宴上。
如此险恶用心,东宫和皇后必得除去!
然而永安王玄夷素性文弱不擅此事,能帮他稳定局势的,竟然还是只有定王。
定王,定王,当年赐封号时不过临时起意,却原来这封号竟真如其人。
永初帝沉着脸想了片刻,既然没了睡意,索性叫魏善取了幅棋盘过来。黑白二子错落的摆在棋盘上,永初帝细算他手中和东宫手中的力量,脸色愈发难看。
窗外雨声依旧潺潺,滴打在檐头瓦上,夜空阴沉如墨。
*
定王府,阿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皇后和东宫布下的大网渐渐收拢,从祭天的安排到上林苑的事情,隐藏的势力和阴谋浮出水面,东宫和孟皇后在朝中、在内廷仗着永初帝的信重经营多年,几乎能与老皇帝分庭抗礼。可惜那老皇帝只看到太子的庸碌孝顺,提防了定王的锋芒,却没察觉孟皇后在背后的经营。而今的局面固然是他咎由自取,定王府却不能束手就缚。
府上人手就那么多,常荀虽渐渐从祭天的事抽身,据说最近常家也是风波不断,着实忙碌艰难。
曹长史固然忠心,却只精于朝堂的事情,在内廷能用的手段少得可怜。
谨贵妃倒是在内廷,可惜地位虽尊荣,却没半点实权魄力,比起孟皇后来,几乎没半点反抗之力。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押在定王身上。看老皇帝何时能够正视危险召他回京,看定王何时能够赶回京城。
连着数日的阴雨,断断续续的下个不停,太阳稍稍露脸便被阴云遮着。
明明是盛夏时节,却还是凉风阵阵。
阿殷怀着身子,起居格外精心,虽不能在这节气里用火盆,却还是叫人换了被子。夜间怕受凉,还叫人备了手炉搁在脚边,只消掌心暖热,浑身便能舒适许多。
晚间照常翻了几页书,外头雨声淅淅沥沥的令人心烦,索性早早的搁下书卷,躺在榻上发呆。
宽敞的榻上唯她一人睡着,总归有些不习惯。阿殷将手落在平常定王睡的地方,慢慢摩挲,许多事情浮上心间,想到曾经那些凶险,渐渐又觉得无所畏惧,遂将定王从前送的那麒麟玉佩按在掌下,阖眼安睡。
夜半梦回,朦胧中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住入王府后,夜间自然不似行军做侍卫时机警,朦胧片刻后才清醒起来,然后听见极轻微的门扇响动。那响动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不可闻,却令阿殷心头警声大作——会是谁突破外头层层防卫,悄无声息的夜闯静照堂?
防身的匕首是时常备在榻下的,这是定王多年的习惯,阿殷也有沾染。
不动声色的翻身握住匕首,阿殷紧盯帐外,极昏暗的烛光中,看到一双黑靴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她猛然想到什么,有个清晰的猜测涌上心间,几乎能够认定来人是谁,却还是不敢置信,更不敢掉以轻心,只死死盯着帐外。
屋内极为昏暗,那双黑靴绕到内间,阿殷总算能借着极微弱的烛光,看清那一角墨色的衣裳。
警醒防备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她松开匕首,难以置信的看着来人走入帐中。
高健挺拔的身材黑睽睽的,轮廓在暗夜中十分模糊,他浑身裹着雨气,像是有些犹豫,只慢慢的解开夜雨浸透的外袍,丢在地下。随即除了鞋袜,只剩中衣长裤在身。
阿殷侧卧在榻上,强装了片刻,到底难以装睡,扬手掀开锦被,便坐起身来。
定王小心翼翼的动作默然顿住,下一瞬,他便扑入帐中,将阿殷重重拽入怀中。结识的胸膛撞在阿殷脸侧,他想心跳在那一瞬间如战鼓擂动,双臂紧紧箍在阿殷背后,不由分说,低头便含住了阿殷的唇。
久别的思念,昼夜不同的疾驰,悬着的心在抱住她的时候归于原位。
定王用力的吮她唇瓣,轻易撬开阿殷唇齿,攫取般抢入,攻城略地。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急切的吻还不够,他扣紧了阿殷后脑,唇舌用力辗转,像是要把她吞入腹中。阿殷身上只是单薄的寝衣,被迫承受,连呼吸都不能够。
惊喜铺天盖地,她紧贴在定王怀中,双臂藤蔓般缠绕在他腰间。
好半晌,定王才松开她,声音微颤,“阿殷。”
他单手抚着阿殷小腹,又在阿殷唇上眷恋的亲吻,哑声道:“你没事,就放心了。”
阿殷的双臂滑到定王颈间,唇瓣也凑过去,亲吻他的唇瓣,甚至那扎人的青青胡茬。熟悉的气息包裹,宽肩瘦腰就在跟前,所有的担忧不安早已烟消云散,她对上定王的目光,心中无比踏实,笑生双靥,“殿下回来,我也放心了。”
相视而笑,目光交缠。
阿殷跪坐起来,又亲了亲定王,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段时间,十分想念殿下。”
定王狂喜,翻身上榻,将阿殷揽在怀里。她的身孕才四个月,并不明显,雪峰却比从前丰满了许多,抱在怀中,前后的凸翘比从前更加令人心动。柔软的寝衣被剥落,定王即便冒雨而来,除去湿透的外衫之后,一近阿殷身畔,身上便是火热。
阔别近月的红绡软帐,玲珑身段,朝思暮想的美人在怀,她将阿殷圈在怀中,俯身亲吻。
第124章 4.9
清晨阿殷醒来,窗外雨声依旧淅沥。
帐外的夜烛早已燃尽, 因天阴着, 屋内颇为昏暗,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靠在定王怀中,夜里睡得安稳,此时自是精神奕奕。只是定王昼夜赶路回京, 未曾有过片刻休息,此时睡得正香。
阿殷从他怀中退出,小心翼翼的要下榻, 手腕却忽然被定王握住。
他睁开眼,睡意依旧朦胧, 将阿殷拽回去, “陪我睡会儿。”遂将阿殷再度揽入怀中,闭上眼睛, 片刻后又睁开眼, 叮嘱道:“我趁夜回京的事极隐秘,别叫人知道, 府里的人也不许。”
阿殷“嗯”了声,靠在他怀里, 即便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定王想必是累极了, 昨晚回来后折腾过,这会儿没躺片刻,就再度睡着。
阿殷等他睡熟了, 也不叫人进来伺候,只起身穿了衣裳,而后将帐子重重拉上。见地上还扔着定王的衣裳,又一件件拣起来收好,这才走到外间。如意等人未得命令不敢擅入,此时都恭恭敬敬的在外面候着,见阿殷早已穿得严实,如意才抬头道:“王妃可要洗漱?”
“去西次间候着。”阿殷目光扫过几位贴身的人,又吩咐道:“里头丢了一样东西,后晌我慢慢翻找。任何人不许进去,奶娘请盯着些。”她说话时神情肃然,又是亲自穿衣掩帐,众人料得是丢了要紧物事,皆应命。奶娘在府中身份颇跪重,就住在外院厢房里,如意命人请她过来,旋即安排伺候阿殷洗漱的事。
阿殷洗漱罢了,将备好的早饭用了两口,称胃口不好,叫另备几样开胃的菜,又要了几样糕点打发时间。
如意自去安排,将糕点呈给阿殷后,在外间止步。
见阿殷示意,便带着众人退到屋外,掩门恭候。奶娘也无需盯着了,搬了张椅子在廊下,坐着观雨。
阿殷回到内间,定王还睡着未醒。
她放轻脚步坐在榻边,低头瞧定王的眉眼。英挺如剑的眉,刀削的侧脸,还有那一圈青青的胡茬,他比离京前消瘦了许多,眉头微皱,睡得颇沉。南下赈灾安民,却还要留心京城中的变动,确实极耗费心神。比起那靠着一副孝顺面孔就换来十年东宫尊荣的太子,定王能到今日,确实太过辛苦。
像是孤独负重前行,看着云淡风轻,其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阿殷只觉得心疼无比,坐了会儿,自往西次间去备了洗漱的温水软巾。行军在外,早已做惯了这些事,她也不会觉得手生,将这里备齐,又去寻了定王换洗的中衣外裳,等定王醒来后,便陪他洗漱,又拿了糕点给他充饥。
待晌午时分,如意带人将八样开胃菜并汤羹奉上,阿殷也无需人伺候,命人退出,只同定王对坐用饭。
定王一路疾驰,为赶着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的进城,昨晚的饭都不曾好生吃。对着满桌的菜风卷残云,餍足之后才往椅背靠着,餍足道:“有了王妃,就是不一样。阿殷——谢谢你。”
阿殷正低头喝汤呢,闻言抬头,笑着觑她,“殿下竟要谢我?是为何事?”
“京中事情多,那日端午的事情,我也听来传旨的人说过了。嘉德对弓马射箭虽有些兴致,却不会去讨教隋铁衣,还有冯远道及时赶到,那是你的主意吧?”
“是啊。定王妃机敏之名在外,殿下又不是没听过。”阿殷翘着唇,笑容明朗。
定王最爱她这般态度笑容,也自露出笑意,徐徐道:“倘若嘉德出事,以父皇的性子和皇后的手腕,京中局势,不堪设想。那时即便我抗旨私自回京,怕也难以挽回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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