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示意如意过来陪着她,便往厨房中去。
阿殷这是第二次见他进厨房。上回还是她待嫁的时候,定王奉旨出京,临行前去静安巷的陶家院中,赖着阿殷给他做酸笋鸡皮汤。威仪挺拔的王爷跟她待在那不算宽敞的厨房,满是温暖的烟火气息。
王府的厨房自然比那边宽敞整洁许多,各色刀具齐备,定王随便扫了一眼,便取一把尖刀在手。
修长的手指触到刀柄的那一瞬,他似是习惯一般,随手挽个刀花。
锋锐明亮的尖刀在他指尖旋动,如拨弄草叶般顺手,叫阿殷呆了一瞬。
她原以为定王尊贵惯了,对厨事必定生疏。况他握惯了杀敌斩将的刀枪,碰到厨刀时会不称手,谁知看那架势,虽不算熟稔,却也不算生疏?再看那切鱼的姿势,均匀迅捷,更因他身材颀长轮廓极好,连带着切鱼的姿势都十分悦目。
待鱼菜和辣椒姜丝等物切完时,阿殷已被他的动作吸引到身边,“殿下从前进过厨房?”
“行军在外,偶尔会亲自造饭。”定王抿唇,似有得色。
偶尔亲自早饭就练出这架势?阿殷觉得不可置信。
而后不待厨子禀报做法,他已命人点火,将阿殷送到门外后,熟稔的倒油烧鱼。趁着熬汤的间隙,还将豆腐蒸上,又怕蟹黄性寒,特地煮了姜汤为佐,有条不紊。
没过多久,诱人的酸菜鱼汤香味便阵阵往鼻中扑来,令劳累半日的阿殷霎时觉出饥饿。
待那酸菜鱼汤初成,阿殷先命如意舀了一小碗出来,拿汤匙尝尝,竟是意料之外的美味。
阿殷目中几乎是放光,惊喜而狐疑的瞧着定王,那种久违的崇拜再一次袭上心间——
很久之前,她看着定王骑了黒狮子执剑端肃前行,弹指杀敌时,只觉他恍如天神。而今在这烟火红尘的方寸之地,他拿了铲勺忙碌,虽只是烧菜这般简单的事,却叫她意外、惊喜,甚至崇拜。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身手气度出众不说,朝堂上能翻云覆雨,战场上可奋勇杀敌,甚至在这小小厨房里,也有如此神通?
这个疑问,阿殷终于在拿小半碗酸菜鱼和蟹黄豆腐压住馋意后问出了口。
定王端坐在对面,仿佛漫不经心,“会做饭很奇怪?”
“会做饭不奇怪,可殿下做得也太好吃了!”阿殷美食入腹,这句夸赞真心实意,“就算偶尔在外造饭,也练不出这等手艺的!”
定王“哦”了声,将她面前的碗添满,道:“这就是天赋。”
鬼才信的天赋!阿殷追问,定王却始终噙笑不肯说。
*
次日清晨,早饭后两人在晨光里散步完毕,便到书房里去。
从前阿殷还要每日舞刀练功,怀孕之初不敢跳腾,闲着又觉得无趣,每日便到定王书房里来。他在外间议事,她在内间练字或是看书,因定王藏书颇丰,阿殷倒有许多可看。
将近晌午十分,宫中来人,召定王入宫面圣。
定王依命到了承乾殿时,里头只有魏善陪着永初帝。
四月里天气渐暖,承乾殿正面的窗扇也开了许多,有徐徐凉风透入,将院里的花香送进来,倒比龙涎香更叫人头脑清爽。
永初帝坐在御案后,面色不辨阴晴,见定王跪地问安,便抬手示意免礼。
“南边地动的灾民愈来愈多,户部虽派人过去赈灾,却还是有民怨沸腾。”永初帝苦恼的揉了揉双鬓,“朕有意派你过去,赈灾抚恤百姓,还需体察民情,瞧瞧那几个官员的品行——这回义捐所得的钱粮颇多,原本不该有民怨,怕是中间出了岔子。”
这一趟赈灾,来回也需一个月的功夫。
定王先前揣度永初帝的打算,虽猜到他可能会舍了太子,却没想到这么快。这种事情上,他自然不会推辞,“儿臣遵命。父皇的意思,是何时启程?”
“自是越快越好。过些天要殿试,后头还有一堆琐事,你在京城也能为我分忧。”
定王拱手应是。
永初帝点了点头,又对着御案发呆,好半晌又踱步下来,也不发一语,缓缓走向窗边。朱红色的镂花窗扇,是宫廷中最常见的花样,方寸之外便是外头的广阔天地——绿树朱墙,碧瓦金脊,苍穹湛蓝如洗,有云朵如絮飘动。
好半天,永初帝的声音随风而来,“这一年总是不太平,司天台也屡次上奏,说天象有异。朕与司天台和礼部商议过,有意择日祭祀天地。玄素,你觉得如何?”
自姜家和代王之事后,他越来越喜欢征询定王的意见。
定王微露讶色,“祭祀天地,那可不是小事。”
帝王祭祀天地是每年中最隆重的仪式,光是春祭和冬至就能将礼部累得人仰马翻。且因祭祀的器具牺牲等皆有极严格铺张的规定,仪式繁复,仪器又考究,皇帝和陪祭之人还需斋戒,几乎能惊动京城里半数的官员,一场祭祀下来,花费的人力物力都是不小的。
永初帝自然也明白这层,缓缓道:“先前北地连年旱灾,南边又逢水涝,去年秋天,天降雷火烧了北边两处宫室。入了冬,北边受冻灾,紧接着是东襄的战事。虽然东襄被击退,几年内应无力南下,却也耗费了将士兵粮无数。春荒还没完,这南边又是地动,连那天象,司天台都奏报数次有异。朕心里不踏实。”
算起来,这半年里确实是多灾多难。
原本因为先前的旱灾水涝,国库就不算充盈,经战事赈灾,竟沦落到需百姓义捐才能赈灾的地步,着实是许多年未曾有过的事情。京城里诸般流言、司天台奏报的言辞,定王也都有所耳闻,永初帝会生出祭祀天地的心思,并不算意外。
他默了半晌,道:“既然父皇有意祭祀天地,儿臣愿意分忧。”
“你这趟南下,一月时间尽够,届时早日回京。”
定王应命,又道:“祭祀天地是国之大事,虽有太子、礼部及诸位宰相分忧,然父皇近来龙体微恙,儿臣着实不放心。南边灾情固然急切,赈灾的钱粮已然拨付,儿臣过去,自信能定大局,无需带旁的人手。”
“嗯。朕信你。”
定王倒不在乎这件事上永初帝是否信他。要紧的事祭祀的事情。
在例行之外祭祀天地,需由司天台择定日期,由工部将祭祀所用祭坛修缮一新,太常寺备下诸般器皿,礼部定下仪程方可。筹备起来,会有许多的人参与。
这其中鱼龙混杂,渐渐被逼入死角的太子和皇后会做什么手脚,谁都无法预测。他可不愿千里迢迢的赈灾回来,父皇已经被暗算,太子借东宫之位登基,只留给他一条死路——既然已走到这地步,后面的事情,自然更不能掉以轻心。
他拱手,态度端肃,“筹备祭祀,诸事繁琐,需银钱和官员出力的地方也不少。儿臣斗胆,举荐司马常荀参与此事,或可为父皇分忧。”
永初帝自然知道常荀是谁。
中书令府上的人,各个都很出色,太子妃常兰芝的才德自不必说,常茂官居刺史,那常荀的官职虽低些,本事却半点都不比常茂差。哪怕是永初帝,也总听说常荀极会处事,跟京城众人交情都不错。先前为南边赈灾之事,让常钰亲自出马说服,这回永初帝自然不好再劳动他。
若有这个应变机敏的常荀在,倒是能解去些麻烦。
只是定王和太子的暗潮汹涌永初帝也有所察觉,定王原本总将那位司马带在身边,如今忽然要留下常荀在京城,这打算……
永初帝尚且沉吟,就听定王续道:“儿臣听闻中书令夫人抱恙,她最疼常荀,儿臣也不忍令常荀出京。何况,阿殷如今怀有身孕,府中还需有人照看,唯有留下常荀,儿臣才能放心。”
他以阿殷的名字称呼,倒颇显亲近。
永初帝膝下三子,除了东宫有个小孙子外,没旁的孙子孙女,对阿殷腹中的胎儿也颇期待。听定王这般解释,疑虑尽去。沉吟了半晌,遂道:“既然常荀闲着,朕倒可叫他历练历练。”
定王遂告退回府,叫蔡高和魏清挑了几个人南下,却将曹长史和常荀召至书房,议事至深夜。
第117章 4.2
初九清晨,定王启程南下。
从北庭回来还不足一月, 又要再度出京, 这般奔波劳累, 令阿殷都觉得心疼。昨夜数度欢爱已将别情道尽,今晨便由魏清率数名侍卫跟从,另派暗卫相随, 在辰时将尽时,由阿殷亲自送出城门。
初夏的晨光格外明媚,官道旁杨柳葳蕤, 有燕儿飞串。
定王官惯常的墨色披风,骑着黒狮子, 乌金管束发, 眉目朗然。亭侧叶上露珠未散,晨光斜照过去, 晶莹剔透, 渐渐打湿阿殷鞋底裙角。
纵然昨晚已将后面的事做过安排,阿殷依旧觉得心中空落不安。这等要紧时候, 定王既然已将太子逼到墙角,太子除了在京中使手段, 也未尝不会在外暗中行事。京中有常荀和韩相,冯远道和陶靖, 尚且能稳得住,只是外头天高地阔,她和常荀都不能跟着同去, 唯有魏清率人护送,着实令人担忧。
阿殷眉目含忧,依依不舍,若非众目睽睽,真想抱着定王不撒手。
定王握着她手,反过来安慰,“我不在京城,他们会少些顾忌,更容易露出破绽。好好照顾孩子,等我回来。”见阿殷犹自不肯撒手,便在她眉心亲了亲,“信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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