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玫没有吩咐,她又安然地站在了一边,关注着周围。
“小姐,有人来了。”朱雀低声提醒道。
她的话音才落,一声犬吠便在院子里响了起来,徐玫转身露出笑容,朝前走了几步,弯腰伸手,在斑点花头上揉了几下,道:“花花来了啊。”
这几年,回到徐家之后,斑点花多半时间都会跟着莫仁住在外院,在集雅苑待着的时间有些少了。当然了,如同莫仁和徐玫同时向它发指令,她养大的花花,还是会听她的。
这一度都让徐玫感到很骄傲。
徐玫揉着斑点花看着它撒欢儿,玩了片刻,向亭外轻声道:“师兄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前来?”
莫仁从不远处树影之中走出,一步步走上台阶,走近凉亭,向徐玫行礼之后,道:“回小姐,关于立前公子的近况,我已经打听出来了一些。”
徐玫微怔。
莫仁低声道:“这件事其实已经跟船传到了姑苏的水网码头上,找那些跑船的一打听,就能知道大概。”他微微一顿,道:“大河饭堂无故被当地官府查封,传闻东家身陷牢狱之中。当地码头上所有苦力围坐县衙前,码头全部停工,来往货商只有将工钱提升十倍,才能找到人干活,但最多也就找到十来个人,干的特别慢,苦不堪言。”
“南通县衙已经发出通告,将大河饭堂夏立等人,说成是‘聚众滋事,扰乱民生’……”莫仁道:“若非是县衙外静坐的上千众壮民让官府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官府要将他们定义为造反,派兵镇压了。”
“因为南北走船的很多,所以这消息根本封锁不住,传的很快。”
徐玫缓缓坐下,一边摸着斑点花毛茸茸的脑袋,将莫仁的话重新过滤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说,那个夏立,现在被关起来了?”
“据说是的。”莫仁道:“大河饭堂被关进去许多人,说是因为饭菜投毒,有人打包回家之后,家里人吃掉后死了。”
这听起来就是借口。
莫仁看着徐玫,又道:“不过,离这么远,这消息未必就是真的。夏少一直很少在饭堂露面,就算官府派人突击,怕也抓不住夏少。”
“我娘总是教育我们,作为一个掌舵者,绝不要让自己立于险境。因为只有站在局外,或者隐于幕后,方能从容调动手中力量,打击对手,从而赢得胜利。”
“徐立前虽然很多时候都不肯听我娘的话,但他又不蠢,应该不会如同戏文之中那些傻子们一样,主动负手被抓进大牢以证什么清白。我们都知道,落入别人掌控,是非曲直要圆要扁,都要由别人说了算了。”
徐立前虽然有时候天真一些,执拗一些,但绝不会是耿直到犯傻的地步。
“再说,若他真的被抓进去了,码头上那些个汉子聚在一起,头脑一热热血上涌,十有**都要直接打进官府救人了,哪里还会搞什么罢工静坐!”
唔,就是组织了罢工,还不忘给大伙儿挣钱。
那些敢去拿那十倍工钱的,若不是被默许被吩咐过,就是给他们十倍百倍的胆子,只怕他们也不敢从上千穷苦汉子口中抢食!
所以,徐立前绝没有在牢里。
既然徐立前没有在什么大牢受苦,徐玫自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虽然眼下南通局势看起来有些不妙,万一官府一怒之下出动军队那只怕就要血流成河……那样的话,徐立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不说,又直接因为他没了数条人命毁了数个家庭,他必然面临巨大的痛苦懊恼或者是仇恨诸如此类的情绪,就直接影响了他……
徐玫没有继续想下去,问莫仁道:“师兄,若你是夏立,面对这种局面,你会怎么做?”
莫仁仿佛抬头看了一眼徐玫,沉默。
当徐玫以为他不会再给出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道:“所以,我会从大牢出来,将所有被抓进去的有关人都救出来,而后散开人群,大河饭堂续集开业,该干活的干活,只当一切都没发生。”
“唔。”徐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莫仁再次看了徐玫一眼,眼中仿佛有一丝光芒,却依旧抿着唇,沉默。
她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么?
以眼下南通的局面,县衙官府的压力肯定很不轻松。码头苦力罢工,且不说能不能定义为造反,一个民变是肯定少不了的。“激起民变”,这是那些大人们根本背不起的失职之罪,头上的官帽别想再保住!
官府从来都是看人下菜,这一次苦力们如此团结,根本不是抓几个人罚几个人就能吓唬住的。往日的招数不管用了,所以他们估计眼下也是正头疼!
真要动用士兵**,那这一次的动乱肯定是瞒都瞒不住了!再说,上千壮汉真的被“官逼民反”的话,要调来多少兵,才能真的挡住愤怒的苦力们!
☆、139 一瓢茶水
说不定,镇压还没有镇压下去,县衙就先被攻破,大小官员直接丢了命!
就是县里的官员恼羞成怒直接不管不顾地干,州府的官员也不会准许。
现在大夏民乱遍地的,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块稍微富庶点儿安全点儿的地方安逸地当官,你一个县衙就为一点儿小利就激起民乱,你活腻歪了吧你!赶紧的,安抚为上!
再说,一方县衙又哪里能调的动什么兵马!
军娘都发不出来了,凭什么来没事找事地见血拼命!
种种原因,都说明此时发动了这次突击的官员正进退两难,根本不敢乱动。但人家必定是朝廷的官员,夏立和大河饭堂和苦力汉子们若不是真的想要揭竿而起,以后还想要依旧在南通当地生活吃饭,那最好就是见好就收,悄悄地救了人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彼此都能过得去,以后好相安无事……
如此,危机也就过了。
地方上以后也没有人吃饱了撑得再去啃大河饭堂这个硬骨头。
“然后呢?”徐玫摊开手,道:“没有然后了么?”
若没有然后,那大河饭堂依旧回归了原来的老样子,于夏立本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收获。若官府方面的人心存不甘,时时刻刻惦记着找他们的麻烦,比如今天罚个钱明天找个借口抓个人什么的,大河饭堂总不能次次都搞这样大的声势。但若是不去声援营救,久而久之,人心也就散了。
人散了,官府方面再想要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找出官府方面怂恿之人和主持之人,以血腥手段进行震慑警告。”莫仁的声音有些冰凉,道:“而后在县衙收买扶持自己人为大河饭堂的防护伞,才是久安之计。”
再然后,制度内部制度,整合凝聚人心,如同漕帮一般有一套完全的规矩,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松散……整合之后,就能发展壮大大河饭堂的影响范围,最终雄霸一方!
莫仁抿唇,并未将这一番话说出口。
徐玫看向天空,眼中闪动出如同月入水池一般的细碎金光。
……
南通。
阮小妮蹲在墙根下,将身体蜷缩在一颗垂柳的树影中,穿着灰扑扑破烂衣裳,露出习惯一样的胳膊腿儿,脚上一双麻鞋早就破的露出了脚趾头,一样灰扑扑的,一看就是格外贫穷可怜,同那些街边挣扎求生的乞儿一模一样。
不过,这么热的天,正中午头,就连乞儿都不愿意出来乞讨要饭,以免受热中暑,搞丢了小命。
额头上很快见了汗,潮乎乎的,让阮小妮有些看不清了。
她伸手抹了一把,去将头上脸上抹的更脏了些,只还能隐约看到她黑红黑红的肌肤,根本分不清她的眉眼。
若是有好心人仔细看她,就会发现,在她眯着眼睛盯着县衙前面空地上的动静去瞧的时候,所露出的一丝视线,却是格外的明亮!
县衙那边,日头底下,正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一排排的,整整齐齐,丝毫不乱,巍然不动。太阳明晃晃的晒着,地面滚烫滚烫的,汗水一波又一波的渗出来,打湿了短衫复又被日头晒干,反反复复,硬的成了一层壳!
他们都是苦力,谁没有顶着烈日干过活。就算这样坐着不动久了更加难捱,但也不是不能忍耐的。他们原本就最能忍耐,什么都能忍耐。
一队妇人,足有十几位,高矮胖瘦不一,两个人一组,抬着一个大木桶,一共有六个桶,从阮小妮身边经过。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小孩子,最大的也就十来岁,最小的仿佛才三两岁才会走路,绕着木桶边上嬉闹不休。尤其是小点儿的孩子,脸上笑容格外灿烂开心,分明不知疾苦忧愁是什么。
最后两个中年妇人停顿一下,其中一个妇人拿开桶盖,用葫芦瓢从中舀起半瓢水,示意一个大点儿的小男孩去给阮小妮,道:“都是可怜人,喝点儿茶吧,别晒坏了。”
说罢,就继续向前走去了。
小男孩捧着葫芦瓢到了阮小妮身边,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挑剔嫌弃,但最后目光还是露出些同情之色,将葫芦瓢递给阮小妮,道:“你喝吧,是凉的。”
小男孩一身也就十来岁,身上短褂短裤上也有不少补丁,但洗的灰白,十分干净,脚下的麻鞋也是新的。面色微黑,有汗,却是清透的汗水,半点儿也不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