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下去,恐只有那几个没什么力气的苦力在饭堂干活的时候依旧有热忱,其他无论是头脑灵活的还是力气大的,怕都会生出虚应之心……
当然,自己原来的目的并不是赚大钱。若想要赚大钱,他干脆回徐家,动用徐家资源人脉,稍微努力一些,就能赚到数不清楚的真金白银,多到仅仅是一种数字!
毫无感觉。
但在刚才,就算自己心中笃定,在看到具体的铜板数量之时,却反倒生出了一些激动的喜悦来。
“……惠儿虽思念大兄,但若大兄在外喜悦无忧,则惠儿亦喜悦无忧。……惠儿自会日夜勤奋,期早日赢得母亲信任,为家族分忧,兄不必忧虑身后……”
徐立前露出一些微笑——
有他在,徐夫人的目光难以触及徐惠这个女儿。而他不在跟前了,徐夫人早晚会看到徐惠的天资和勤奋,看到她对经商的热情喜爱,终会慢慢认可徐惠。
惠儿渴望成为娘亲那般厉害的人。
他当兄长的,当支持。
“……红尘滚滚,世道艰难。大兄入世历练,入微末地,察卑贱难,立足实地躬身践行,乃正善之举。又者,为苦力举手之劳是助一人;为首领力行新规是善百人;为饭堂之主允诺践行乃是惠千人!居高方能临下,大兄谨记。”
接着又突然道:“嗯,大兄明辨,大面那些大道理都是父亲说的,并非玫儿在教训大兄。玫儿觉得,娘虽然不乐意大兄走科举之路,但娘亲肯定会为大兄从身无分文之困境崛起有所作为而欣慰万分,认同大兄本领能耐,高看大兄。但玫儿想,若是将来娘亲找到大兄,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在码头劳作的苦工,肯定会瞧不起大兄,抓大兄回家的。”
又写道:“玫儿都能想象了,那时候娘亲会因恼羞成怒,对大兄嗤之以鼻,淡然言道:你如此窝囊无能,谈什么喜好抱负!赶紧收拾收拾回家,老老实实按照我安排的路走!我的儿子,就是草包,也得是金玉其外的草包!”
“嘿嘿,大兄若不想将来无颜面对娘亲,被骂的无地自容,就要努力有所成就哦!玫儿相信大兄一定可以的!啊,已经写这么长了啊,好了,大兄再聊,玫儿要去睡了……”
徐立前仿佛看到一个笑颜如花又狡黠古怪的小姑娘,一边对他挥舞着小拳头,一边又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只让人哑然失笑,无可奈何,由着她去……
家书,总能让人得到慰藉。
徐立前心中柔软,收敛心神,细细品思着徐玫向他传达的那些教导之言,对接下来要努力去做的事情有了一些方向。但,可惜的是,他已经没能明确他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夏少,数清楚了。”邹大成压低声音,却是难掩兴奋激动,道:“一共两千三百四十六个铜钱!”
这就是有二两多的银子了!
才不过一天的生意!
而他投进饭庄里的,都没有这么多!
其他人看向徐立前,眼中都是热切的光芒。就算之前徐立前告诉他们不会亏本,但他们这些粗鄙之人根本没有人能算账,只见铜钱成百成百地花出去,那都是他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积蓄,在没见到回报之前,怎么能安心!
若非徐立前这半年言行让他们信任,换一个人来,他们是万万不肯冒险的!
“都冷静一下。”徐立前走过来,让邹大成竖起一块木板,而后对大家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去掉原料成本和人工成本,分摊一下租金和之前桌椅之类的成本,单纯计算利润的话,我们其实赚得的,很少很少。”
他拿起一根木炭头,开始在木板上给所有人算账,声音冷清,不紧不慢。其间,他并未看向其他人,一直专注于木板。
“就是这样。”徐立前吐出最后一句话:“去掉各种成本,饭庄利润所得,不过三十三文而已。”说罢,他才抬眼,看向众人。
一日之数,只三十三文。
便是预计接下来的生意会稍微强上一丝,那么利润最多也不过二两银子罢了。
徐立前环视众人,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失落失望,和难以相信。
生意那么火,辛苦一天,才赚几十文?就算一开始徐立前给他们泼了冷水,但这个结果,离自己预估的差太远了……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浮出这样的念头来。
“夏少……”邹大成嚅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
徐立前在心底轻叹,问道:“觉得赚的太少了?”
在坐十几人,都觉得有些难堪。但却无法否认自己的想法:几十文,实在太少了。
“是啊,这点儿红利,的确不够大家分的。”徐立前颔首承认:“那么……”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个头发花白又黑又瘦的老汉身上,问道:“王老伯,你在饭堂是掌勺,定的工钱是一天二十文,比之在码头扛包如何?”
☆、096 成长?
“那当然是掌勺好了。”王老汉想也没想地道:“我这个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再去扛包,早晚累死。一天能不能到手十个大钱,还要看这天命好命赖。”
二十文,不仅整整多一倍,而且晴雨都有保证,也没有那么累。他还干的动。
想到这里,他明白过来,老脸有些红,道:“康少,使我们贪心了。我们就是苦命人,没什么见识,康少您别给我们计较啊。”他连忙向徐立前行礼,又督促其他人道:“还不跟康少陪不是!”
邹大成等人也明白过来。
他们在大河饭堂做事,并非是白劳作的。也是按天按工开工钱的!仅仅是工钱,就比从前干苦力强了不知道多少!
但明白归明白,但他们这是在做生意啊,做生意怎么就这点儿小钱?他们一时间还是无法释怀。
“大河饭堂是为了码头上的兄弟们开的,我这句话并不是空话。”徐立前缓缓说道:“若不是旁人看不上这点儿,你们以为这么多年就没人想过薄利多销开个饭堂?我们好不容易弄了这个饭堂,就是为了方便兄弟也方便自己!”
“若是你们有谁不满意,看不上这点儿红利,我这一笔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九出十三归,不会昧下你们一文。”徐立前面色木然,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若想成事,最初时期就需要将隐患消除。
这些人都是苦命者没错,他却不需要目光短浅、抑或品行不断之人。所以,在开业第一天,他就清晰地给他们分析了利弊,任由他们选择是否离去。
王老头第一个摆手道:“我反正是跟着康少走的,只要康少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干不动了。至于借给饭堂的那点儿银子,老头我也不想分什么红利,就当是寄存在饭堂的,什么时候家里需要了,饭堂能及时给老头就好了。”
他人老了,求得是稳妥。
如今在饭堂能有稳定不菲的收入,他已经十分难得。但他心里也清楚,利润太少,一个月根本谈不上有多少红利,而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家里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要用钱的地方,所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徐立前对王老头点点头,又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
“哦,大兄他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徐玫眉眼含笑,俏皮而欢喜,起身向徐夫人拱手道:“恭喜娘亲,贺喜娘亲!”
桃花谢了又红,春日匆匆端午又至,徐玫就要庆贺第十个生辰了。她身姿高挑,纤细却并无羸弱;姿容秀美,顾盼含笑之间又活泼明艳,已然长成了一个小美人。
而徐立前已经离开三载。三年之中,徐夫人头一次像徐惠徐玫主动说起徐立前的近况——
他在南通码头落脚,仅半年,就组建了其间的一大势力,以此为基础,开大河饭堂;仅一年,就使得其他势力衰弱下去,不得不跟随夏少规矩行事,码头苦力收入由一开始的五六文涨到了十几文,大河饭堂生意红火,扩建之时开辟茶亭,供货主直接上门雇佣苦力,饭堂为间人,从雇主处获利,从苦力处获名。“夏少”更被千百苦力拥护信任;又一年,大河饭堂遍开南通数个大小码头,今年又开始沿大河向北渗透……
三年,徐立前开始有选择地教授早早在码头谋生的少年人识字算账习武,班底已经初步建立了起来!如今整个南通所有码头风气清朗,只有一个个十几人最多几十人组成的小团伙,再无四处盘剥收取保护费的所谓头目!但若是“夏少”一声令下,定然是响应者无数!
按照徐立前刚去南通时候仅仅十三岁的年纪,三年单枪匹马白手起家能有这样的成绩,徐夫人怎么能不为他骄傲欣喜!
徐夫人嘴角含笑,笑着问徐玫道:“怎么成了我的喜事了?这放出去一下子就能干起来了,岂非是说我教了多年没有教好?”
徐玫娇笑道:“怎么能这样说呢?且不说大兄是您儿子,就是没有您那些年的严厉教导,大兄怎么能小小年纪就有所作为?反正,我是不信,还能有别的少年郎能做到如大兄这般的。”
若徐立前当真是富家纨绔草包双手空空脑袋也空空地被赶出家门,不饿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徐夫人含笑端起茶盏,想以此来掩饰住自己的满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