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先生,小女乃是山上五柳观观主之女,此来探望父亲。”徐玫规规矩矩地应答道。
“听说五柳先生有一女一直养在道观,就是小姑娘你了?”周太傅又问道。
“正是小女。”徐玫朝着周太傅行了一礼,微微抬了一下眼,眼中流露出天真的好奇,脆声问道:“老先生认识我父亲么?”
“嗯,确实。”周太傅抚了一下短须,温声道:“老夫方才拜访过五柳先生,畅谈许久,收益良多。”
这般巧遇,一老一小,身份更是天壤地别,交谈几句,已经足够。
他向着徐玫和蔼地点点头,道:“你父亲正在观主,且上去吧。”
徐玫也没有冒昧地问出“你是谁”的话,闻言微微屈膝,垂首礼貌地道:“老先生慢走。”
待周太傅从她身边走过去,徐玫直起腰,目光如何好奇一般,再次从侧翼相互的两名护卫以及跟随而行的四人面孔上一一看了过去。她目力不错,看的很快,加上年纪小,相信绝不会引起护卫们的警惕。
她看到衡山。
衡山同一人平行走在最后,在徐玫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也迎了上来。
徐玫冲他眨了眨眼,摇了一下手腕。
衡山微怔,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他迟疑了一下,向身边护卫打了一个手势,停住了脚步。
周太傅前行了几步,似乎有所察觉,回头打量了一下衡山和徐玫三人,却没有表示什么,又继续朝山下走去。
一行人走出了几丈远之后,徐玫歪着头,看向衡山,目露狐疑,似乎不明白这人想要做什么。
衡山很有些迟疑。
刚才徐玫朝他眨眼之时,分明是在说,她认出了他,在向他打招呼。但此时,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一脸天真疑惑,又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若她没有认出他,他当然不愿意表明什么。
衡山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开口。
“衡山大哥这是何意?”徐玫一开口,就让衡山护卫脸上一个僵硬,突然间十分窘迫。不待他反应,只听徐玫又道:“你是有话问我吗?”
他并没有话问她。
身为护卫,他的责任是保证受保护之人的安全,而不是巡查盘问。巡查盘问的,另外有人。他是动手的,不是动口的。
他之所以停下来……衡山这才想到,他其实并没有非停下来不可的理由。只因为小姑娘的一个让他会意的眼神?
“我没有话问你。”衡山的声音有些低沉,道:“我只是……想要说一声谢谢。”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徐玫会认出他来,且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衡山一下子替自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停下来,是为那一****留下的诺言兑现,一定要亲口说一声“谢谢”。
虽然,那些银两,那些粮食,落在了大夏
“谢谢我说话算话么?”徐玫笑着道:“其实那会儿,捐粮的计划,母亲已经在筹备了。我后来才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多钱来着。”
“还是要谢谢。”衡山再次坚持道。
徐玫摆摆手:“衡山大哥不怪我骗你就好了。”她看向下山的路:“老先生他们已经走远了,你也尽快吧。”说罢,她又眨眨眼,道:“另外,希望衡山大哥不要说认识我哦。”
衡山怔了一下,缓缓点头。
徐玫再次冲他摆摆手,轻轻掂了一下裙角,重新上的山路,往山上走去了。
衡山停在原地目送一阵,见徐玫再次回头与他摆手,才飞身下山归队了。
周太傅要立即启程回京,走了是水路。
到了船上,周太傅将衡山留了下来,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同那徐家小姑娘说了些什么?”
“属下见她盯着大人的目光可疑,怕是身份不实,就留下问了几句话。”衡山回道。
“原来如此。”周太傅缓缓道:“你询问她的时候,她有没有问你的身份和老夫的身份?”
衡山摇摇头:“不曾。”他道:“徐小姐的话很少,属下问话,都是她身边婢女代为回答的。”
周太傅是一行人中的大人物,他问话,当然得徐玫亲自回答。而衡山显然只是一个护卫,他问话,按照规矩,当然要是婢女回答了。小姐若开口,就是掉了身价。
若衡山说,徐家小姐亲自回了他的问话,才会让周太傅生疑。
“嗯。”周太傅熟谙这一点,摆摆手,让衡山出去了。
衡山恭敬施礼,走出了船室。
他与门口的两个护卫点了点头,向下一层,回到了安排给他的房间之中。
护卫不是铁打的人。
上了船,他们都要轮换休息一阵的。
“怎么,衡山少爷这是挨训了?这张俊俏的小脸上很有内容嘛。”与他同室的,自然同为护卫。此人在鹰卫之中,名叫嵩山,与衡山是好友。
☆、226 好友
“你与那小丫头说什么了?”嵩山歪在床上,斜着眼睛问道。
“我就试试,她能不能认出我来。”衡山跨腿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没开过口,我后来可是与她说过话的。”
嵩山微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问道:“那他认出你没有?”
想当日,他和衡山被派去看着刚才那个徐家的娇小姐,本以为小姑娘虽然没哭,但娇滴滴的,肯定会很老实听话,留下一个细心的衡山看守已经足够,于是他放心大胆地去跑回去帮助抢粮……他怎么也没想到,衡山居然心软将那小丫头从暗室中放了上来,更没想到那小丫头身上居然还带着迷药,让细心谨慎的衡山都中了招,自个儿逃走了!
为此,他在抢粮的时候狠狠打了一架压着别的营一头的功劳,立即成了犯错的证据,同衡山一起,狠狠挨了二十军棍!
屁股都被打开花了!
养了十来天才好!
他嵩山到了鹰卫之后就将军营上上下下的规矩摸透,什么能碰什么不能做,有多少人看见他牙痒痒,却从来没有真的犯下大错挨过军棍!
二十军棍,怎么能忘!
若不是那小丫头立即离京了,若不是今天再遇上的时候他正好在出任务,他嵩山一定要让那小丫头知道厉害!
“没有,她没认出我。”衡山看了看歪在床上的好友一眼,轻声道:“但我告诉她了。”
“什么?”嵩山立即坐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恼道:“你为什么要告诉她!难道还嫌我们因为她脸丢的不够不成!”
“你又没与你照过面,你着急什么。”衡山道:“那天就擅离职守,才让她有了逃走的机会,她谢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话你?”
见嵩山咬牙切齿脸色难看,衡山又淡淡地道:“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她临跑走之前说过的话?你当时是绝不相信的吧,但她却做到了。”他不禁伸手摸了摸怀中,那一串黄金手链,他一直都贴身放着。哪怕许多时候,它都硌的他疼。
又因为那手链总是硌的他疼,所以他总也忘不了它原来的主人。
嵩山撇了一下嘴巴,又仰面躺回床上,口中啧啧,道:“徐家人,啧,那可是娶过三位皇室公主的家族,虽然从没有爵位,连公主的儿子女儿都没有获封过……但你我这样的勋贵之家,有谁家能比得上徐家好过了!几十万……啧。你衡山是伯府公子,我嵩山是侯府少爷,我们从小到大一共才有多少银子!几千,还是能上一个万?”
“比不起,羡慕死人啊!”
“你在这里酸,有什么意思。”衡山有些不喜好友谈论金钱时候的样子,道:“你既然喜欢钱,为什么要来从军?干脆帮家里打理生意产业好了!”
“那点儿家底,打理起来,没个意思。”嵩山歪在床上道。
他这个样子,实在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话。
他们两个,的确是勋贵出身的公子少爷。为什么不打理府上产业?那是因为他们还有追求想要亲自打拼,而不是干脆放弃,靠着越来越薄的家产吃喝一辈子!
衡山没有反驳嵩山。
他感受着船在水上开始前行时候的一荡一荡,手中的茶杯之中的茶水也生出了水纹,默然了许久,开口问道:“你说,大人百忙之中还要来姑苏走一趟,是因为什么?”
“谁知道。”嵩山白了衡山一眼:“我们眼下只是护卫,不要乱打听。好奇心害死人,你别连累了我。”他抓了被子盖住脑袋,闷声道:“瞎琢磨什么,歇了吧你。别换班后走神。”
衡山“嗯”了一声,将茶水喝完,茶具收好,又坐了片刻,沉思了一阵,上了另外一张床,拉开被子盖上,闭上了眼睛。
……
徐玫缓缓上了山。
莫仁自路口飞快下来,看似十分焦急。待看到徐玫正好好地往上走,不禁松了一口气,快步过来,道:“师妹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来呀。”徐玫理所当然地道:“师兄要提前回来禀告消息所以走的快,我没什么事儿,就在后面慢慢走了。走的慢,才走到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莫仁怔了一下,很快道:“师妹说的是。”
他走近徐玫身边,低声道:“师妹没有进道观?”
“我被空乘空法拦下来了。”徐玫低声道:“我想着,就算进了精舍也靠近不了他们的谈话之地,干脆在下山的道路上,在那些人离开的时候,迎面看上几眼认认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