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有人就要查到玲珑阁幕后主使是你,所以,你才想封了玲珑阁,一面落下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
“是。”
“所以,要怎样封了玲珑阁,你其实早有打算?”
苏墨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锦瑟又怔了怔,随即再次惨白了容颜,嘴角勾起自嘲的苦笑:“所以,那个刺客也是你一手安排。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真正伤害你。所以,我杀了一个只是受命于人的无辜人?”
苏然的神情倏尔变得玩味起来,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直直的投到苏墨脸上。
苏墨神情淡然,却只是沉默。
如此,锦瑟自然便懂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裙便要再次转身,苏墨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放手!”锦瑟近乎失态的挣开他,才忽而意识到什么一般,轻轻抚住自己被他握过的手腕,勾了勾唇角,“不是,我不是怪你。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错,犯下这桩罪孽,只是我自己蠢,自己笨,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
她再次转身,绫罗却静静地站在门口,神情平静的看着她。
锦瑟与她擦身而过,出了房门,绫罗却只是冷眼看着苏然与苏墨:“你们现在高兴了?”
苏然忙的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无辜,苏墨看了苏然一眼,冷眸起身,也离开了房间。
锦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附近的人家处买来了少量的香烛纸钱,蹲在河边焚烧的时候,那香因为放得久,大概有些受潮,她点了许久也没点着,反倒呛得自己泪流满面。
身后却倏地响起很轻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接过了她手里的火折子与香,不消片刻便点燃了,蹲身插在她祭奠的地方。
那香的味道很刺鼻,跟身边那人身上明朗好闻的气息截然不同。锦瑟怔了怔,忽然扯了扯嘴角道:“得摄政王为他燃香,想来,是他莫大的福分?但愿他能沾了摄政王的福分,莫要做了孤魂野鬼。”
“你不必内疚。”苏墨淡淡道,“他当日既接了这份差事,便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与其行刺之后再经过审判被处死,你其实是帮了他。”
锦瑟不由得挪得离他远了些:“多谢摄政王宽慰。若在十年以前摄政王这般与我说,我心里可能的确会好受一些。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是我造下的杀孽。”
苏墨听了,许久,忽而微微勾起了唇角,唤了她一声:“锦瑟。”
锦瑟没有答应。
苏墨接着道:“或许的确是我想错了。许多事,我总以为你年纪还小,未必能承受得住,却总是忘记,你终有一日会长大。”
锦瑟默默地烧完最后一张纸钱,任由火堆映出自己面无表情的脸,逐渐由明转灭,最终隐于黑暗。
两个人都是沉默,直至面前的灰烬再没有一丝温度,锦瑟才终于开了口:“其实,这几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通通都知道。可是我没法子多谢你。我只求你,以后不要再对我好。”
他们之间,终究隔着太多太多。他不再对她好,其实对大家都是解脱。
暗夜之中,苏墨久久没有回答,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周围很安静,安静得锦瑟觉得这里似乎只坐了自己一个人。
可是旁边不远处,他身上的气息又那样清晰的传来。锦瑟脑中空白了许久,才终于又想起先前他与苏然说的那些话,道:“我以前好像问过你这个问题,可是我却记不清了。如今却想再问你一次,这天下,你想要吗?”
“我说不想,你会信吗?”苏墨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语调已经冷凝。
“唔……不怎么信。”锦瑟轻轻答了一声。
若放在从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可是今时今日,她却忽然莫名其妙的有一点信了。
可是这一点点的“信”,却怎么也抵挡不过心中铺天盖地的“不信”。
苏墨,深沉睿智如苏墨,韬光养晦如苏墨,怎么可能不想要这天下?
如果他不是想要这天下,当初怎么会——
“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相信。”苏墨淡淡开了口,打断了锦瑟的思绪,“所以,我的回答是怎样,根本无关紧要。”
锦瑟便不再问了,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而她身畔不远的位置,也始终没有一丝动静,仿佛苏墨也一直坐在那里,陪她一动不动。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坐竟然就坐到了天亮。锦瑟神思渺渺,连时间是怎么过的都不知道,更没有想到苏墨竟然果真陪她坐了一夜。
晨露有些重,两个人的衣衫都被沾湿了许多。
早晨朝霞灿烂,有从荷塘采莲而归的孩童笑嘻嘻的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见锦瑟容貌生得标致,也会送一些莲蓬给锦瑟,讨好道:“送给你吃。”
锦瑟心中泛起酸涩的欢喜,接过来:“多谢。”
苏墨脸色大概实在有些凝重,那些孩童见了他,便纷纷都逃开了。
锦瑟握着几支莲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低头便离开了湖边。
天为谁春(二十五)
锦瑟回到屋院的时候,里头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似乎苏然,绫罗以及海棠都还没有起身。
她朝安安静静的中庭看了一眼,心头实在是有些依依不舍的。毕竟经此一别,再见便不知何日了。
她牵了驴,又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离去时,一回头,却愕然发现苏墨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后丫。
锦瑟微微垂了眼睑,低头想要从他身边走过。
苏墨淡淡负了手,静静望着她:“不与她告别么?媲”
锦瑟不由自主的就顿住脚步,再次依依不舍的回头看向中庭,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女子身形,她心头一震,定睛看时,却是海棠款款而来。于是刚刚有些许澎湃的心就此便又沉了下去:“不了,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说话间海棠已经走了过来,见此情形,微微一笑道:“宋姑娘这便要走了么?”
锦瑟看向她,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
海棠也朝她笑笑,便又看向苏墨:“那么王爷,我们也该走了?”
苏墨并未答话,目光微微一凝,却是看向了庭中。
与此同时,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打砸了什么。
锦瑟也听到了,顿时微微变了脸色,刚要抬脚进去,便眼看着绫罗自屋子里疾步而出,脸上分明有愠色,跨出院门,瞧也不瞧站在门口的几个人一眼,径直便走向了远处。
随后苏然才不紧不慢的从屋子里走出,看着绫罗逐渐远去的背影,竟然半分去追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这脾性,也太大了些。”
语罢,他竟然还看着锦瑟笑了笑!
锦瑟心头蓦地就恼火起来:“她脾性大,你是今日才知道么?当初是你撩拨了她,如今却又嫌她脾性大?你既要不起,又何必扮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为她将天下都抛弃?”
她这反应不可谓不过激,苏然微微凝了眉,略有些疑惑的看向她,苏墨眸色却赫然又暗沉了几分,目光沉沉的扫过锦瑟的容颜。
锦瑟却无暇顾及他二人的反应,蓦地撒手扔下驴子,朝着绫罗消失的方向追去。
绫罗其实并未走得太远,锦瑟在上次自己落水的那个地方寻到她,她正坐在池边,面色不豫的揉着自己的脚。
锦瑟匆忙走过去,在她身畔的位置坐下:“你伤了脚?”
语罢,也不待绫罗回答,便自己动手帮她褪去鞋袜,看着她微微有些肿起的脚踝,蹙起眉来:“扭伤了,可莫要再乱动了。”
绫罗见她握着自己的脚踝,目光微微一闪,忽而拿开了她的手:“你我之间,本没有如此亲厚,不必如此。”
锦瑟微微一顿,低头许久,方才道:“你我是表姊妹,本不用如此生疏,更何况你又与我姐姐生得这样像,我只拿你当亲姐姐看待,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多打扰你。我就走了的,以后,大约都不会再回来了。”
绫罗没有看她,目光移向一旁,却微微有些神伤。
“你不要动。”锦瑟仍然低着头,“我去叫他来将你抱回去。”
她刚欲起身,绫罗却拉了她一把:“别去,我不想见他。”
锦瑟微微一怔,重新坐了回来,又沉默片刻,才道:“到底……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有身孕了。”绫罗淡淡道。
“哎?”锦瑟先是一愣,随即却喜上心头,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那不是好事么?为什么你们却要闹别扭呢?”
绫罗忽而冷笑了一声:“他自然是欢喜,可是这又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他当初不也欢喜过?”
锦瑟想起宫中的小皇帝,终于隐约明白绫罗是因何而闹别扭。
说到底,也还是害怕,怕苏然仍旧放不下皇宫,放不下小皇帝。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落至当今太后与小皇帝的地步,只不过太后与小皇帝还有一座皇宫,而她,若真正沦落到那一步,只怕会活不下去。
苏然的心思,其实到今时今日,锦瑟仍旧看不懂。哪怕他真的放手了天下,陪着绫罗来到此处隐居避世,锦瑟依旧有所怀疑,只觉得他那样的人,不可能会甘于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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