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墨淡淡重复了一句,忽而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朝政中的诡谲,你未必看得懂。”
“这不就是你们宫廷中人吗?”锦瑟偏头反问了一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未达目的不折手段!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也能狠心算计。这世间,‘情’之一字对于你们来说,只等于无物。”
“难得你竟有这样清醒的认识。”苏墨望着她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苦苦执着于苏黎的下落?”
“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锦瑟凝了眉,“摄政王既有心阻拦,也不必问这种话了。”
“是么?”苏墨缓缓负手,“你就这么确定,他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锦瑟脸色骤然煞白,望着他平静的容颜,却说不出话来。
苏墨也淡淡望着她,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脸色骤变,根本不为所动。
两人相视而立许久,夏日的御花园,周围竟诡异的寂然。
忽然间,头上的树间却响起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终于惊破了平静。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却见竟是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鸽子,大约是受了伤,一阵扑腾之后,还是从树上掉了下来,就落在锦瑟脚边。
苏墨眼神微微一变,凝在那鸽子身上。
锦瑟低头看时,只见那鸽子身上染了血迹,果然是受了伤,再定睛看时,才发现那鸽子脚上有脚环,竟是只信鸽!
这信鸽既受伤落在此地,可见此处离它受伤之地也不远,甚至可以肯定它就是在这宫中受伤。可是既然是信鸽,为何这宫人竟有人要射杀它?
锦瑟脑中蓦地闪过什么,抬眸看了苏墨一眼,果然见他凝眸看着自己脚边的信鸽,脸色虽仍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阴沉。
她蓦地抓起了那只信鸽,取出那信鸽脚环上染血的纸条,展开来,赫然只见四个小字——安好,勿挂。
那是,苏黎的字迹。
她的手忽而重重一抖,细致而反复的将那张被血晕染的纸条看了许多遍,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举着手中的字条看向苏墨:“这一下,我是不是可以确定,他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苏墨还未答话,从他身后的远处忽而有侍卫飞快的跑过来,见到苏墨锦瑟在此,又见到锦瑟脚边的那只信鸽,脸色赫然大变:“奴才罪该万死,一时失手,竟让这只鸽子飞来此处,搅扰了摄政王,求摄政王恕罪。”
苏墨沉眸,淡淡负手而立。
锦瑟捏着手中的字条,良久,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难怪,难怪他丝毫消息也无,甚至连自己的母后都弃之不顾,连半分报平安的消息也无。原来有人存心封绝了他所有的音信,原来,是有人逼他弃之不顾!摄政王真是好能耐,他放了多久的信鸽?摄政王又射杀了多少信鸽?”
苏墨望着她,一颗心悄无声息的乱了起来。
他蓦地转头看到跪在地下的那个侍卫,忽然道:“去把前些日子捉到的信鸽取来。”
那侍卫本以为自己已经必死,闻言惊疑不定的抬头,愣了片刻,才忙的磕头,起身跑回去取了一笼子的信鸽来,呈到苏墨面前。
苏墨接过笼子,抬手便扔到了锦瑟脚边。
她几乎从没听过他如此冰凉的语气——
“这些信鸽都是他放飞过来的,你若想与他联系,尽管写信让这些信鸽带回去给他。”
锦瑟缓缓扶正了那个鸽笼,看着里面惊魂未定的几只信鸽,冷笑起来:“写信给他?为什么呢?告诉他我被困在这皇宫之中,他的母后被软禁在寿康宫中,以此诱他回青州,再一脚踩进摄政王精心为他布置的陷阱,好让他这条百足之虫,彻彻底底身死而僵吗?”
说完,她蓦地站起身来,打开鸽笼,将里面关着的几只鸽子,通通放飞蓝天。
苏墨抬头,神情淡漠的看着那些鸽子时,锦瑟缓步走到了他面前,一字一句道:“我要出宫。”
天为谁春(八)
她要出宫,苏墨果然就让她出了宫。
只是虽出了宫,身后明里暗里的却不知跟了多少人。
锦瑟心知肚明,却也知道那些人的作用无非是阻止她离开京城,如果她只是不肯回宫,那些人定然也拿她没有办法。
北堂府媲。
“干奶奶!”长久未踏足此地的锦瑟一进府,便直奔北堂老夫人所居的园子,还未进门便急唤了一声,待到跨入房门见到满面惊喜的北堂老夫人,锦瑟一下子便仆倒在她脚下,“孙儿给干奶奶请安。”
北堂老夫人又惊又叹,霎那间便红了眼眶,颤巍巍伸出手搀起了锦瑟:“丫头,你怎么才来?再迟个几年,只怕干奶奶都瞧不见你了!”
“孙儿不肖。”锦瑟不肯起身,跪坐于地,将头伏于北堂老夫人膝头,同样红了眼眶,却唇角带笑,“可是孙儿知道,干奶奶一定会原谅孙儿。”
“你呀!”北堂老夫人在她头上轻轻一点,地叹道,“就是吃准了老身拿你没办法。”
锦瑟轻轻笑起来,又往北堂老夫人膝上埋了埋,心中长久以来的空泛,终于有了些许补足。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何半分消息也没有?”好不容易终于将锦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北堂老夫人这才开口问道。
“我去了那依山中,那依族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在那里住了一些日子。”锦瑟微笑答道,“那里,可真是美极了。”
北堂老夫人微微一怔:“你独自去了那荒废之地?从前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的绿荷丫头呢?怎么不见她?”
锦瑟笑意微敛:“绿荷,她不在了。那依山虽是荒废之地,然而却自有新的生机,是个极好的去处,我一心想着以后还要回去呢。”
北堂老夫人万不料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一时之间只觉惊痛,将锦瑟抱进了怀中,轻抚她的头:“我苦命的丫头……”
“干奶奶,我没事。”锦瑟靠在她怀中,“绿荷虽然走了,说不定也是另一种新生呢?”
北堂老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干奶奶,其实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些事。”锦瑟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北堂老夫人,“那次父亲出事,几乎连累了干奶奶,我却一直没来得及向干奶奶求证,我一直唤您作干奶奶,其实与您结为干亲的并不是我父亲,而是母亲,是不是?”
北堂老夫人没想到她还会问起这些事。当初锦瑟母亲身份不明不白,要嫁与宋京涛自然是件难事,因此宋京涛便来求她收锦瑟母亲做了义女,并且也将其身世如实相告。后来二人成亲,有了大女锦言,因担心有朝一日会出变故,连累北堂老夫人,便一直教锦言唤北堂老夫人为干奶奶,以此来淡化宋夫人身世的不清不白。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事情为人揭露,还是将北堂老夫人牵扯了进来。
“是。”事到如今,自然也没什么再隐瞒,因此北堂老夫人如实道,“当初的确是你母亲结为干亲。”
“那您与我娘亲感情可好?”锦瑟忙问道。
北堂老夫人微笑起来,道:“你娘亲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好,哪有不讨人喜欢的道理?只是却还是时常因灭族的事情而神伤,虽如此,却又惹人怜。我疼惜你母亲,正如疼惜你一般。”
锦瑟记事以来,从未有人如此清晰的在她面前提起过娘亲,她心中一时大恸,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
北堂老夫人轻轻为她擦去眼泪,锦瑟深吸了口气,又道:“那娘亲可曾向干奶奶提起过从前的事情?比如,我外公外婆,以及其他亲人的下落?”
北堂老夫人微微皱了眉:“你娘亲家中亲人?那依既然被灭了族,她那些亲人自然也是遭了横祸,否则,你娘亲又何至于十年郁郁寡欢,终至香消玉殒?”
锦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是不敢相信,片刻之后,却又转为迷茫。
“丫头?”北堂老夫人见她怔忡,轻唤了她一声。
锦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笑道:“干奶奶,我没事。我今天留下来陪你可好?吃过晚饭,便像小时候那样,我们睡一张床,你哄我睡觉。”
北堂老夫人无奈轻笑了一声:“真是个长不大的丫头!”
当夜陪北堂老夫人用过晚膳,又像儿时那般赖在她床榻上度过一晚,第二天一早锦瑟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宫带小皇帝,其实出了北堂府,她便一直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刚刚行至城门口,前方蓦地便有两人闪身而出,拦住她的去路:“郡主请留步。王爷吩咐了,为了郡主安全,不得放郡主出城。”
锦瑟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我要去祭拜我姐姐。我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回去禀告苏墨,看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前方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无声的交流之中似是达成了一致,终于还是让出道来:“郡主请。”
数年未曾前来祭拜,锦言的陵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幽整洁,倒似时时有人来打扫一般。
锦瑟焚了些香烛纸钱,这才靠着锦言的墓碑坐了下来。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那些暗中跟着她的护卫都躲得不见踪影,只有风声自林间刮过,如此的安静之下,就仿佛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背靠背的坐在一起,可以说说姐妹间的那些知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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