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侍人奉了一盘子刚烤好的鹿肉过来,杨眉才恍然发现舱外甲板上不知何时排了个烤肉的架子,有厨子跪在那里烤肉,侍人一盘一盘往席间送肉,杨眉伸箸夹了一块,只觉鲜香嫩滑,十分美味,卫阶凑近道,“好吃吧?先不说这肉是早上才猎的正新鲜,光是这香料便是独独一份,是我从北边特意弄来的,怎么样,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吧?”
杨眉又夹起一块闻了闻,心中便有些确信卫阶说的独特的香料多半便是孜然,心中不由一动,卫阶上哪儿去弄这个大西北才有的东西,难道他也在北边放了坐探?
她吃了两口肉便忍不住偷眼去看对面的拓跋览,却见他面前两盘烤好的肉一动未动,拓跋览正低着头倒酒,抬眼看见她,便把刚刚倒满的酒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杨眉更加后悔,然而上面坐着个梁帝,她也着实不敢现在凑过去说些什么,便琢磨着呆会儿没人的时候怎样撒个娇找补一下。
卫阶探头往舱外看了看,向梁帝兴奋道,“陛下,十里荷塘到啦,臣下去给陛下弄些莲蓬菱角儿什么的尝尝吧?”
梁帝白了他一眼,“这才几月你就莲蓬菱角,想下去玩耍便直说。”
卫阶腆着脸道,“我与陛下弄些荷花荷叶什么的来把玩也不错啊。”
梁帝摆手道,“朕懒得看你那嘴脸,也罢,你就去吧,也省得在这里讨人嫌。”转脸朝杨眉道,“你也去,玩够了别回来了,朕与特使清净些说说话。”
杨眉偷眼看看拓跋览,见他仍是低着头倒酒喝,一副恍若不闻的样子,只得起身道,“那……臣女与卫大人便先行告退?”
“去吧。”梁帝道,想想又吩咐她,“记得你老子让你来这里思过的,天天在外面转悠成个什么体统?”
杨眉心道这个便宜舅舅还真是喜怒无常,不是您老人家叫我下去玩的么?嘴里却只得应了,“是。”
梁帝又吩咐卫阶,“玩够了送你三妹妹回去。”
杨眉只觉得要被这爷俩搞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却也只得跟了卫阶出去,走到甲板上还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果然见梁帝凑到拓跋览耳边也不知在说些啥,心里念了一遍阿弥陀佛,只求拓跋览说一会儿正事,把这卫阶这档子事忘了吧!
却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卫阶下了御船。
御船旁已经放了几只小舟,卫阶跳上一只,伸手要拉杨眉下来,杨眉想要亡羊补牢说不去了,便有些犹豫,卫阶朝上方指了指,“咱俩可是奉旨游玩,你敢抗旨吗?”
杨眉抬头一看,果然船舱里的人都已经出来,散在甲板上三三两两地分散赏月,梁帝与拓跋览立在一处,那低头的方向正是对着他二人这里。
第60章 不会洑水
卫阶见她犹豫,便伸了一足踏在御船上,右手揽了她腰,稍一使力,杨眉便身不由主地被他半扶半抱地拖上了小舟,她心中恼怒,便道,“你这是做什么?”
卫阶哈哈大笑,“还能做什么?奉旨游玩!”手中船桨一摆,小舟荡出丈余,再划得几下,便往前方荷塘直直驶去,身后另有军校也划着几只小船跟在两侧护卫。
杨眉见小舟渐渐驶离,看着离御船足够远了,才向卫阶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呀?”
卫阶朝御船那边指了指,道,“傻姑娘,你道陛下真是来游湖的么?”
杨眉疑惑道,“那要不呢?”
卫阶但笑不语,隔了一时道,“我若不说要出来玩儿,陛下怎么好打发那一船的闲杂人等?你看那些老头不是也都离得远远的了么?”
杨眉回想了一下,方才甲板上那些老头虽然赏景,却仿佛都离梁帝和特使挺远的样子,“你是说——”
“姑娘你终于想明白了,陛下与特使有话要说,咱们怎好在那里碍眼?说来还是我卫阶最懂圣心。”卫阶大笑,船桨一荡,小舟便入了荷塘深处,回身命令身后侍从,“你们呆那儿别动,莫凑过来碍眼!”口中咕哝道,“我手底下就没两个识相的。”
杨眉皱眉道,“陛下嫌我碍眼,难道我不会回家睡觉吗?”还非得跟你在这野地里吃风?
“你那真气不打算管了么?还有——”卫阶又朝前指了指,“如此良辰美景,不出来玩赏一番,岂不辜负老天厚爱?”
杨眉抬眼望去,天上一轮圆月清辉洒地,人间一顷绿水波光鳞鳞,更兼十里荷塘莲叶田田,有徐徐夜风拂过时,那荷叶便应风而动,有如碧波起舞,眼前景色完全不似人间。
杨眉手边便是密密挨挨的莲叶,此时夜露渐起,翠莹莹的圆盘上圆滚滚的露珠滚动,十分娇艳可爱,心中不由几分可惜,若此时这小舟上另一个人是拓跋览,如此明月如此夜便真的是完满了。
心里这么琢磨一下又觉得几分对不起卫阶,转头朝他看去,却见卫阶负手立在船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处有细细的丝竹声传来,想是御船上女伶又在奏乐,那乐曲哀艳婉转,柔媚非常。
卫阶回头看了一眼,哧了一声,“什么靡靡之音?”俯身把船桨拾起来,握在手里,一下一下敲击船身,大声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杨眉听他这歌声全无曲调,仿佛就是将军在军营月色下的大声吟唱,虽然并不好听,却极有感染力,果然那个“白发生”刚一收尾,离他们不远的军校们便持桨敲船,大声鼓噪,要他再唱一个。
卫阶摆手道,“起什么哄,本将就会唱这一个,要唱你们自己来!”
那些军校哪里肯老实听话,十几个人把小船敲得彭彭作响,他们动作整齐,敲出来的气势竟然跟军鼓也差不多,杨眉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御船上人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都在不住朝这边张望,杨眉便劝卫阶道,“一个大男人难道还害臊么?侍卫长大人就再唱一个嘛,再这么鼓噪下去,连陛下都要惊动了。”
卫阶急道,“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害什么臊?我是真不会唱!”
杨眉眼珠子一转,笑道,“我教你一个,特别简单,一学就会,你赶紧唱了打发了这些人!”
卫阶警惕道,“我不会唱你们小娘们的歌。”
杨眉笑道,“保证不娘们。”说着便凑到他耳边,教了他几句,卫阶迟疑一时,站起来道,“本将再唱一个,唱完谁再鼓噪,一律军法处置!”
杨眉坐在他脚边,一手托着下巴,期待地看着卫阶,果然卫阶清了清嗓子,大声唱道,“一条大河通我家,我家住在梁山下,山下土肥地五亩,鸡肥鹅肥有好花!”他初时还有几分窘迫,品出味儿来便放开嗓子大声唱道,“一条大路通我家,我家住在梁山下,山下土肥地五亩,有妻有儿瓦房大!”
他这么一唱完,那些军校们都寂静下来,其中一人捧着脑袋坐在船舷上,肩膀耸动,看那模样竟是在哭。杨眉本想戏弄卫阶叫他出个丑,才教他唱这首歌,哪里知道唱完竟是这么个效果,一时便呆了,有些慌乱地看向卫阶,“怎么了?”
卫阶摇了摇头,俯身拾起船桨,轻轻一荡,那小船便又划得远了些,卫阶又回头看了一眼,才低声道,“康大是北边人,中原丢了的时候,他父母妻儿都没了,也算家破人亡了。”
杨眉深感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
卫阶摇头,“没你的事。”把那桨又划了两下,咬牙道,“本将早晚杀回去。”
杨眉一时沉默,她在这个不知是哪里的朝代其实并无立场,然而拓跋览是北朝重臣,她这个躯壳的爹妈舅舅三大姑八大姨又都是南朝人,所以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她该怎样?不过这事她也只纠结了片刻便放弃了,毕竟她有祖传的阿q精神……管他那么多,等真的打起来再说吧……
卫阶忽然站起来,朝远处望了望,皱眉道,“那是什么人?”
杨眉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艘船朝他们这边驶来,那船速度极快,再驶近了些杨眉才看清竟然是两艘,方才夜色昏暗她并没看清楚,卫阶突然厉声喝道,“护驾!”
杨眉还不及反应,耳边已经听到嗖嗖的箭矢破空声音,卫阶在她肩上使力一按,两个人便同时伏倒在船上,卫阶在她耳边低声道,“呆着别动!”说完便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斩断逼到面前的两支箭,向身后军校大声道,“传令后船侍卫,护驾!”
杨眉趴在船上一动也不敢动,待耳边箭矢的声音平息下来,才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的一艘快船上,卫阶与数名军校与那船上人正斗得激烈,那船上的人身着夜行衣,黑布包头,黑巾裹面,出手却十分凶悍,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好在他们此时仿佛箭矢用完,并不能长距离攻击,她这里看着便安全许多。
她没了生存危机,想起方才卫阶那一嗓子,忙向御船方向望了望,没想到那边也十分紧迫,围着御船的足有三四艘快船,船上弓手林立,飞箭下雨一般往御船上扎,甲板上一众侍卫持盾挡箭,皇帝和大臣们此时都没了影子,远远的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扶着船舷立在那里,手中一柄长剑,不时斩断飞到身边的流矢,那淡定的模样在一群慌慌张张的人群里面便格外瞩目,杨眉心中一紧,便很想过去质问他干嘛不跟皇帝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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