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览只看了她一眼,便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时只觉从自己内心深处升起一种无所畏惧的放肆来。如今便放肆一回又能怎样?反正如今什么都没了……脸上便慢慢地勾起一个极其艳丽的微笑。
杨眉见他笑得诡异,不由心中生出十分的忧惧来,此时却不容她多想,花园外数条大汉一路小跑进来,其中一人拿着一只极长的宽凳,另有两人各拿着一根长约六尺的木杖,几个人很快跑进来,肃立在拓跋览身后。
拓跋览不再看杨眉,直起身来,放弃了此前一直保持的行礼之姿,笑吟吟地向谢中轩道,“伯父此言,恕儿愧不敢受,伯父训斥阿览不关紧要,辱及当今圣上,却是大不敬之罪,还请伯父三思。”
他非但不再恭敬,还这么讽刺的笑着,谢中轩只觉自己被他严重地挑衅了,便在鼻中哼了一声,“逆子休想威胁老夫,老夫处置了你,自会入宫向圣上请罪!”
拓跋览含笑道,“阿览却怕伯父担不起这个罪责。”
谢中轩大怒,手中抓起面前的茶杯便砸将过去,拓跋览微微侧身,那茶杯便贯在地上,摔得稀碎,茶汁泼了一地。谢中轩怒道,“逆子今日是要叛出我谢氏之门?”
拓跋览却在此时伸手去解颈间那貂裘系带,微笑道,“阿览怎敢?既然伯父已经想清楚,那伯父要责罚阿览,阿览怎敢推辞?只是阿览为何如此对那宇文擎苍,伯父是当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谢中轩怒道,“逆子至今不知悔改!居然直呼尔师之名!”
拓跋览笑意不改,面上毫无悔愧之意。
谢中轩更加愤怒,喝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尔若不服,留下一个‘谢’字,便不用受杖,出了这个园子尔便永生都是拓跋览,与我谢氏无关!”
拓跋览已经除去貂裘,全身只余一身杏色锦袍,此时天气仍然十分寒冷,他一身单衣立在那里显得格外单薄。
他脸上虽然笑着,杨眉却觉得他十分可怜。
拓跋览将手中貂裘随手扔在地上,十分平静地向谢中轩道,“阿览生死都是谢家子,怎敢不从?”停了一停,又道,“只是我谢氏家法,应在宗族祠堂进行,即使此处远离宗祠,亦没有示之于众之先例。”说着便缓缓环视身边众人,本来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此时如梦初醒,一个个急忙爬起来便要往外走。
“逆子竟然还知羞耻?”谢中轩冷笑一声,“老夫便开了这个先例,尔又待如何?”
拓跋览并不理会,抬眸看了看谢中轩身边主位上坐着的宇文高,宇文高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语,此时站起来道,“谢中书,眼看天欲下雨,老夫家中被褥还晾晒在外,去晚了只怕淋湿,便先行一步。”说完便朝谢中轩做了个揖,也不管他什么脸色,自己匆匆去了。
他这么一去,理由还如此奇葩,其他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回去收衣服的,小妾扭了脚的,小孩功课没完成的,小舅子的小妾要生娃的……各种奇葩理由层出不穷,花园中倾刻便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了谢中轩和谢瑜仍然坐着不动,还有……杨眉。
杨眉此时终于明白这是真的要打板子了,见此时无人,打算与谢中轩好好商量,清了清嗓子便扶着桌子站起来,刚要说话,身边谢瑜拉住她袖子,附耳道,“你若上前,三十杖变六十杖,阿览今天只怕出不了这个园子!”
杨眉看了谢瑜一眼,谢氏家族都是这么变态的?心中大是踌躇,又怕自己真的害了拓跋览,正在犹豫,拓跋览已经转头向她,漠然道,“你还不快走?”
杨眉咬了咬牙,“我不走。”
拓跋览神情十分冷漠,“快走,莫要在此碍眼!”
杨眉此时倔劲上来,便索性一撩袍角坐下,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拓跋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忽然平白朝半空中喊了一声,“路秋!”
杨眉只觉眼前一花,拓跋览身后已经多了一人,正是那路秋,路秋满脸悲愤,却咬唇不语,只是默默向拓跋览行礼。
拓跋览朝杨眉抬了抬下巴,“把她给我拖出去,弄远些!”
路秋应了一声,便朝杨眉走来,杨眉刚想掰着桌子不让他拖走,却见路秋伸出二指,在自己肩上轻轻一点,立时便觉全身发麻,莫说有什么动作,便连话也说不出口,半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路秋点住了她,便把她扛起来往外走。
杨眉只能睁睁地看拓跋览那单薄的身影在自己眼前越变越小,接着便被院墙所挡,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40章 疾在心中
路秋一直回了杨眉小屋才把她放下,伸指在她肩上一点,杨眉瞬间便又能动,她一得自由便提着袍角往外跑,路秋身姿一晃便挡在她面前,低声道,“姑娘莫为难我。”
杨眉大怒,“你们武功不是好得很吗?就这么看他被人打板子?我偏要去,有能耐你再点我啊!”说着便要绕过他出去。
路春垂首不语,却仍然伸出一臂拦住她,“穴道受制过久有碍筋脉,姑娘身体受不了,再说——”他抬头看看天色,道,“此时回去,也已结束。”
杨眉只觉胸中那股郁闷之气无法消减,火气上来抬足便朝着路秋腿上踢了一脚,怒道,“都是你!”
路秋却不闪避,结结实实被她踢了一脚,躬身道,“姑娘息怒。”
杨眉发泄了一下多少冷静了些,抿了抿唇,尴尬道,“我……我不该拿你撒气,对不起……”而且谁能想到居然踢中了?
路秋道,“姑娘歇着吧,路秋回去了。”说完抬步便走,刚刚走出两步见杨眉仍然跟着他,便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与你一起去。”
路秋也无办法,便只好由她跟着,两个人回到羽翎府,却见门口齐刷刷数十个羽翎卫静悄悄侍立,当头一个却是路春,手里执了一柄弯刀,怒冲冲地在那里训话。
路秋上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路春道,“我不是谢家子,今日便要去向那谢老头去讨教一下,看看究竟是他谢氏家法厉害还是小爷的路氏刀法厉害!”
路秋喝道,“胡闹!”便摆手命令其他人,“都给我回去!”
路春抢上前道,“你要做什么?这口恶气你路秋忍得下,我路春忍不下,别来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你再拦我,我连你一起——”
只听“啪”地一声大响,路春脸上已经吃了一耳光,路春立时大怒,弯刀“锵”地一声便已出鞘,路秋也毫不示弱,拔刀相向。
眼看两个人就要白刃相对,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个绿衣女子,却正是杨眉那日在江陵见过的碧环,向他二人道,“府督命你们都回去睡觉,府督有言,谁再在外面聒噪,明日便不必再来!”
两人急忙垂手称是。
路秋向碧环道,“劳烦姑娘前去通禀,路秋想进去看看府督。”
碧环道,“府督说了,这几日不见任何人。”
路秋沉默良久,转身向杨眉道,“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杨眉断然拒绝,“我要进去看看他。”
碧环向她行了个礼,柔声道,“杨姑娘好久不见。只是碧环刚从府督那里过来,府督有言,这几日无论是谁,他都不见。”
杨眉心道你不是人啊他不是见了吗,便直接问了出来。
碧环大是尴尬,嗫嚅道,“碧环只是个下人,更何况——”想想又停住,却无论如何不肯松口。
杨眉见她油盐不进的,十分心烦,突然想起拓跋览那晚说过的话,便把腰间那块玉佩握在手中,道,“带我进去见拓跋览!”心中一时忐忑,若是无用,自己摆这个阵仗就着实囧了。
碧环一见那块玉佩,脸上露出十足惊讶的神气,隔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低了头,“碧环带姑娘进去。”
杨眉大舒一口气。
碧环引着杨眉,两个人穿花绕树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进了一个院子,院中翠竹森森,中间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通到一所白墙黑瓦的屋子外面,屋外围着一圈竹制的围廊,杨眉刚踏上台阶,却见廊上放着一个极大的托盘,上面放着汤药,白布和几个瓶瓶罐罐,看着像是各种外伤的膏药。
杨眉见到这个,便问,“这是要换药么?”
碧环低头道,“府督不让人进去,还……没上药呢……”
此时房门拉开,里面出来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人,脸上十分不快的样子,一出门看到碧环和杨眉,便十分愤怒地挥手道,“下回别来找我!”
碧环向他行礼,“府督今日心情不好,邵医使莫与他计较。”
邵医使叹了一口气,又松了口,“也罢,便随他去吧,等他睡着再派人过来找我。”说完摆摆手去了。
碧环向杨眉道,“这是府中医使,邵之剑,他是江左邵家之后,医术十分了得,一直跟随府督,在我们府中也有好些年了。”说着便把那门拉开,道,“姑娘进去吧。”
杨眉想了一下,先把地上托盘端起才往里走,一进去却是一间客室,摆着书架茶具之物,地上还立着好几个半人高的花瓶,供着数枝盛放的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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