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娃低着头把驴拴在门上,一边问,“有炸的油饼没?我还要豆浆。”说着便笑眯眯的要往里走。
老板朝一个伙计招手,“去厨房看看油饼炸好没?炸好就端过来。”又向那男娃道,“一共三个铜子儿。”
那男娃数了三个铜板放在他手里,便进屋拣了张桌子坐下,撑着下巴看那老板仍然又去铺香灰,见那香灰铺成一条线的样子,从门口弯弯曲曲地一直铺到灶房门口,不由好奇,又问,“这个要一直铺到哪里?”
老板也不理他,自己铺着灶灰进了厨房,口中念念有辞。
过了一会儿那老板从灶房出来,却已经洗了手,左手一个竹篮,放着两张油饼,右手握着个极小巧的竹筒,盛着热腾腾的豆浆,端过来放在男娃面前。
那男娃笑眯眯地接了,抓了一张油饼拿在手中便啃了一口,朝地下的灰线抬抬下巴,又问了一遍,“别那么小气给我讲讲呗。”
老板没好气道,“今天二月二,春龙,我们在引钱龙呢,就你嘴多在一边罗罗嗦嗦,回头引不来钱龙,发不了财,全是你的事。”
那男娃撇撇嘴,嘟囔一句,“拉不出屎还怪地心引力不够。”
老板皱眉道,“你说什么?什么硬力软力?”
那男娃笑眯眯道,“没说什么,就是说您现在又不忌讳了,什么引不来钱龙,发不了财都敢说?”
老板一脸呆滞,转脸又呸呸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那男娃啃着油饼,笑眯眯地看那老板转身去了,一路嘴里仍在不住念叨“童言无忌”。
这男娃正是易装的杨眉。
她一路从江陵绕道往乌郢,买船过了长江,又骑着小毛驴在洛阳优哉游哉地逛了几天,才晃晃悠悠往涿州来,进了北地,果然风俗与南边大大不同,满街的大小媳妇,也不管已婚未婚,一概甩着膀子四处活动,再不像南边那么姑娘遮遮掩掩出个门都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北地的人又普遍身形高大,她一换上男装,便妥妥的就跟个十余岁未成年的男娃一般无二,杨眉便觉在这北地更加如鱼得水,一路便扮成个进京寻亲的男娃,遇景看景,遇人看人,走得十分悠闲。
杨眉吃着油饼,心里想着今天既然二月二,想来城里肯定要祭龙,呆会儿要不要去凑个热闹呢?正自琢磨得来劲,客栈外一片凌乱的马蹄声,杨眉探头望去,只见十余人正在门口下马。
杨眉连忙把脑袋缩回来,老老实实啃油饼嗯啃油饼,喝豆浆嗯喝豆浆。
老板忙忙地迎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各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一人答道,“打个尖,拿早饭来,吃了就走,有白馒头么和卤牛肉么?有的话,准备四十个馒头,十斤肉,打包!”
老板忙道,“馒头管够,牛肉却还没卤得出来,店里有刚卤好的猪头肉,您看行么?”
那人道,“猪头肉有什么吃头?”刚要再说,一个声音打断他道,“有什么拿什么,出门在外,恁多讲究?”那嗓音十分柔和,虽然声音并不高,店里十余人吵吵嚷嚷的却听得十分清晰。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便不言语,各自拣板凳坐了下来。
老板殷勤道,“今日二月二,店里摊了好春饼,给客官端些来,咱们吃龙鳞?”
那人道,“想不到今日已经二月二了,这一路赶路赶的,日子都搞不明白了。”又向那老板道,“我们便吃春饼,多多的拿些来。”
老板答应着去了。
那一群人便坐着闲聊,杨眉抬头看了一眼,领头的那个人正坐在她对面,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一身浅色衣袍,头戴书生巾,腰间挂着一块翠莹莹的玉牌,他们一行十几人,与他同坐的却只有一个年长的胡子男。想来这群人便是以他为首,胡子男应该是个总管之类的人物。
两个人自己喝着茶,沉默了一会儿,胡子男气愤愤地说,“公子,咱们与那府里并无统属,怎么如今他们召咱们回去,您就得这大老远从益州回去?”
青年男子垂着头喝茶,隔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那府里的事早让你不要多嘴,你这是记不住还是管不住嘴?家主怎么吩咐的?”
杨眉心中一动,家主,怎么又是家主?难道这些还是顾三小姐的人?这势力也忒大了……吧。
胡子男不愤道,“他们平日里横行霸道我们也不与他理论,只如今欺到公子头上,属下却不能忍,还有那个姓路的,到益州说话的样子,眼睛能翻上天去,我看他眼皮子里面,除了那个小白脸,便也没其他人了!”
青年男子瞟了他一眼,开口仍是淡淡的,“你说的那个姓路的,便是见了皇上也是那副样子,何况你我?”捧着茶杯又出了一会儿神,道,“这种事情早不是一天两天,你却仿佛今天才明白!”
胡子男皱眉道,“只不知圣上为何如此纵容?”
青年男子若有若无地看了杨眉一眼,杨眉赶紧低头,嗯,吃油饼,喝豆浆……耳边听他说道,“皇上姓拓跋,他也姓拓跋,你说为什么?”
胡子男道,“可是他明明就——”眼角憋着老板用一个极大的竹案端了春饼过来,便闭上嘴。
老板笑吟吟地把一个装满春饼的竹编篓子放在桌上,又一盘盘往桌上放炒好的韭菜鸡蛋,切成片的酱肉,和烫熟的豆芽,并酱油醋之类的调料碟子,嘴里笑着招呼,“今日二月二,咱们吃龙鳞,大吉大利。”
杨眉只闻到鼻端香气扑鼻,不由心中愤愤,拍拍桌子道,“老板,我也要吃龙鳞,快与我端来!”
一时满屋子的人都看她。
杨眉不勉后悔这高调的一嗓子,转念又想要是吃都不能吃个痛快,岂不是辜负此番折腾,便横着一口气道,“快与我端来!”
老板斜着眼睛看她,“春饼二十个铜子儿,先给钱!”
果然特么的是看姐没钱么?杨眉心中不愤,从腰间又摸出一把铜子儿,数了二十个放在桌上,道,“赶紧端上来,吃了要赶路!”
老板把铜板扫到口袋里,翻了个白眼道,“春饼要现做,你且等等。”便转身往厨房去了。
杨眉梗着一口气,等就等,反正姐多的是时间,便伸手倒了杯茶,正要喝,却见那青年男子手里卷着饼,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杨眉把脸别向一边,全当没看见,喝茶,喝茶。
客栈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若有若无地碗碟响,杨眉不由暗暗琢磨,这些人想来出身也都不一般,这么多人吃饭,居然只有稍许的碗碟碰拦的声音,连个砸吧嘴的声音都没有。
那胡子男一副完全不在意店中还有什么人的样子,他吃饭很快,吃完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又向那青年男子道,“好在这次回去,正好能赶上家主五十大寿,也算是帮了公子的忙了,难得与父亲过个寿辰。”
五十大寿……还好,还好,这位家主看来应该不是顾三小姐,顾三小姐要是五十了还这么到处寻摸年轻男子,那也忒精力旺盛了。
青年男子笑道,“我谢氏自炎帝发源,至今不知绵延多少代,正支旁支只怕数也数不尽,若是每人都来做个寿,咱们这一年三百六十日留在族中也是过不完的。家主多年前便已不过寿辰,你也需明白这个道理,区区寿辰,不必在意。”
杨眉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就回想起在酒陵那几个晨昏颠倒的日子,陈览说:“我乃谢家子。”
此谢氏难道就会是彼谢氏?
胡子男也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却听说这回那府里的小白脸儿也在燕京,平常不在便也算了,这回不知道会不会上门?”
青年男子冷笑一声,“早跟你说了,人家姓拓跋。”
胡子男撇嘴道,“不过是个数典忘祖的东西,他在燕京城里飞扬跋扈得快活,如今只怕连自己亲生爹娘的坟头在哪里都已找不到了。”
青年男子笑了一笑。
胡子男又道,“那小白脸儿如今仿佛也不在乎物议,那许多见不得人的事,他便做也做了,不怕人知道。”
“物议?”青年男子冷笑了一声,“权势面前,物议又是个什么东西?”
胡子男还要说话,青年男子摆手制止了他,突然起身,端起桌上的春饼,杨眉眼睁睁见他慢腾腾地走到她面前坐下,把那春饼放在桌上,“等了这么久想来也饿了,不如与我们一同先吃一点?”
果然壁角听多了招人烦么?杨眉囧囧地想,连忙摆手摆手,笑着推辞,“不了,不了,我的春饼一会儿也就做好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那青年又道,“姑娘家身子娇弱,经不得久饿,你先吃一点垫垫,不妨的。”
杨眉瞪大眼睛,心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这一路过来,北地的人都把她当作未成年的少年对待,这还是头一个一眼看穿她女儿身的人。
那青年笑了笑,“在下出身会稽谢氏,单名一个瑜字,敢问姑娘芳名?”
杨眉一滞,犹豫了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谢家子?”
第24章 羽翎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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