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上,混着自己的鼻涕和眼泪。这一抓,让沈连城双手一紧,微蹙了眉头。“嗯,我知道不是她……”目光落在对方手上,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暗道,亲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沈如秀终于发觉自己有多失礼了,忙掏出手绢给沈连城擦拭,并一个劲儿道歉。
沈连城接过她的手绢,还是觉得自己擦会比较仔细,一边道:“你回去吧,晚点儿我会让阿母放了蔡姨姨的。”
蔡姬被关在落霞苑的柴房,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见沈如秀破涕为笑后离开,沈连城的嘴角也荡起了一个弧度。不过,钳着手里混有鼻涕和眼泪的帕子,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噫”了一声嫌恶地将帕子丢给了青菱。
青菱接着,也是一脸吃了翔的表情。但帕子是二娘子的,她也不好随手扔了,洗干净还得还人家的,不得不忍了忍揣进衣兜里。
经这么一闹,青菱也便没再说沈连城先前吃饭掉眼泪的事了。她只抛出心中疑惑问:“女公子,害您之人究竟是谁啊?您去彩云巷又是做什么?奴知道,您去彩云巷定不是为了拿人的……”
“你怎知我去彩云巷不是为了拿人?”沈连城阔步走着,并不停留。
青菱紧紧跟随,道:“若是拿人,女公子不会只请了夫人带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同去,而是会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尊公的。”
“那是为何呢?”沈连城忽然停步,转头看青菱,“我偏偏只让我阿母带了陈嬷嬷一同去彩云巷?”
青菱被这突如其来的本是自己心里早有的疑问给问得愣怔了。她脑中飞快地想着,终于压低声音,有些怀疑地反问沈连城:“难道,给女公子施以蛊毒的,真是六娘子授意?”
晋阳公府六娘子沈碧君是黄氏的亲生女儿,小沈连城两岁,却是府里众位小娘子当中,最为嫉恨沈连城的。她才六岁的时候就跟身边的奴子说过一句狠话,待她长大了,一定要把沈连城弄死!
沈碧君恨透了沈连城,只因她的生母黄氏对沈连城太好了,比对她和她的同胞弟弟还好。
沈连城遭了暗算,多少人都怀疑是沈碧君的辣手狠心。
上一世的沈连城本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她。”这一世,她心里再是清明不过。
“那……”青菱只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终是忍不住问:“是谁呢?”
“阿母。”沈连城道出这两个字,却是异常的平静。
“夫人?”青菱心中轰然,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夫人平素里对女公子呵护备至,岂会……”
“待会你就知道了。”沈连城打断她的话,重新迈开了步子。
青菱紧紧地跟着,脑中思绪万千。
她不相信黄氏会对沈连城下这样的毒手,但她又那样坚定地相信,沈连城这么说定也不是无中生有。
黄氏不乏对沈连城好的理由,却也,不乏害死她的理由!
沈连城的母亲王氏是在生她时难产死的。过了一年祭,沈忠书方才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续了弦娶了黄氏。
黄氏虽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嫡女,但与皇室外戚王氏作比,自然是比不得的。入了沈家的门,她克己守礼,可说是不曾犯过一丝的差错,待王氏的遗孤也是关怀备至,甚至在外人看来都比待自己的一双儿女要好。
明明可以隐忍一辈子,可偏偏过了十三年,黄氏怀了第三个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却胎死腹中险些令她也失了性命。这不过是前几个月才发生的事儿。当时府里的人都在担心,看着还未出生就已死去、生出来已没有气息的孩子,黄氏会想不开活不下去。
听了这个消息,住在京都的老祖宗也八百里加急派人送来了慰问信,可黄氏的夫君晋阳公带着沈连城在郊野狩猎,却没立即赶回府,只因沈连城骑马摔了跤,崴了脚,回程慢了。
这件事,黄氏难道不会嫉恨于心?
如是想着,青菱忙叫住沈连城,“女公子,若真是夫人所为,您怎还敢私下与之接触?您就不怕她再行凶狠?”
“谅她也不敢。”沈连城哼笑一声,“更何况,我并非一人前往……青菱,”忽而一声意味深长地轻唤,她回头认真看青菱道:“无论待会我跟黄氏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没有我的准允,不可传到任何其他人耳里,玉荷也不行。”
青菱连连点头。
“玉荷是个没心没肺的,青菱你不一样,性子稳重,做事仔细。以后许多事,还要你多担当。”
沈连城言辞诚恳,于青菱看来,像是突然间长大了。若说玉荷作为奴子是个没心没肺的整天聒噪得什么话都敢说,沈连城作为主子,又何尝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什么出格的事儿都能做?
青菱年长些,一直以来都是多担当的那一个。
不过,这会子沈连城突然煞有介事地讲这番话,青菱倒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她才回话道:“只要是为女公子好的,奴便是死,也是应该的。”
“哪里要死这么严重?”沈连城轻笑出声,心中一片暖意。
她知道,青菱跟着自己,像大姊姊一样,为自己操i了不少心。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愿意信赖她,什么事也不瞒她。
☆、第004章:谈话
临安城东,彩云巷巷口。
沈连城远远地看到了黄氏。二十八岁的年纪,风韵正好,她那白净年轻的脸上,满是和善。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向她讨要吃的,她毫不犹豫便让陈嬷嬷分了他们几个铜子。
多么讽刺!人,总是容易对弱者施以怜悯与同情,对风光无限的人,则心生妒意,甚至歹毒之心。
黄氏亦看到沈连城了,与陈嬷嬷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是一脸不解地迎上前去,嗔怪道:“阿蛮你这身子刚好些怎就出来瞎跑了?把阿母唤到此处究竟因了何事啊?”
“因了何事?”沈连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目光扫过一眼陈嬷嬷,“因了何事阿母和陈嬷嬷不最是清楚?”
“阿蛮何出此言?!”黄氏心头一惊,拉着沈连城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了。
“带我去见那个苗疆人。”沈连城望着黄氏,目光灼灼。对方会露出怎样的惊惧之色她似乎并无兴趣。
白净温和的脸顿时失了血色,身后的陈嬷嬷也惊愕地张了张嘴。
“不带我见那个苗疆人?”沈连城并不理会她们的困惑,径直从颈上摘下生母王氏留给自己的羊脂玉环,交到青菱手中,郑重吩咐:“回府,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就把这个拿给我阿父,把你和那奴子知道的都告诉他。”
青菱这奴子知道些什么?沈连城口里“那奴子”又是哪个奴子?黄氏和陈嬷嬷齐齐联想。
青菱心中莫名,但她知道沈连城话语之中另有深意,接了玉环便折返了方向。
“站住!”果然,黄氏叫住了青菱,旋即吓唬沈连城道:“告诉你阿父,你今天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青菱方才确认无疑,给沈连城施以蛊毒的当真是黄氏!
而黄氏说罢狠话,双手就开始颤栗了,鱼死网破,并非她想要的结果。
“夫人……”陈嬷嬷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冲动,而后上前一步,两眼冒着精光对沈连城道:“大娘子可不好胡乱污蔑了谁,这种事可是要讲证据的。”
“蔡姨姨给我做的香叶豆腐被你这奴子做过手脚,这事儿你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吗?事到如今,你们是不是还在计划如何让蔡姨姨做那替罪羊?”
上一世,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父亲的妾室,二妹妹沈如秀的母亲蔡姬。平素里巧言令色实际上没什么头脑的蔡姬,从一开始的抵死不认到最后的畏罪自杀,想必都是陈嬷嬷促成。
陈嬷嬷到底是黄氏随嫁过来的奴子,再是心思狠毒却有颗护主的心。知道沈连城掌握了什么人证,便觉再多狡辩之辞已是无益,于是挺身上前,揽下所有的罪行。“是奴做的,跟夫人无关,大娘子要追究,就追究奴一人吧!”
“就凭你一个奴子,也胆敢设计害我?”沈连城冷不丁瞧一眼在陈嬷嬷身后早已面如死灰的黄氏。
“是奴做的!就是奴做的!”陈嬷嬷却是咬牙,坚定道,“奴早看大娘子不痛快了。大娘子虽常年在京都太傅府生活,但便是远在百里之外,尊公心中牵挂的,也尽是大娘子!”
“因了大娘子,夫人这十三年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别的也便忍了,可头前怀了七个月的孩子被告知胎死腹中,引产出来还是个好看的小郎君……夫人心底的痛尊公知道多少?夫人要拿剪子自杀,若不是奴及时拦下恐怕也跟着小郎君一并去了……”
陈嬷嬷说至伤心处,也替黄氏老泪纵横,忿忿,“那个时候尊公在哪儿?与才从京都回来的大娘子在郊野狩猎!得了消息没有即刻赶回家府,直拖延至第二天……就因为大娘子摔了跤崴了脚?实在令人寒心!大娘子的崴脚之痛,难道大过夫人的失子之痛吗?大娘子是尊公的孩儿,别的孩儿就不是尊公的孩儿了?”
果然是这件事刺激到黄氏了。
“即便如此,岂能把怨愤都发泄在我家女公子头上?”青菱只怕陈嬷嬷一番话说得人家以为她们害人有道理,忙出言反驳,“要怪,也只能怪……只能怪尊公粗心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