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相信,元暶若真嫁了他,必定会幸福美满。
霍去病的心性,她是放心的。
但可惜——可惜——霍去病有早亡之险——
阿娇痛苦地合上双眼,又听得刘彻在她耳边道:“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二十一岁的男儿,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又手握重权。
偏偏府里一个侍妾都没有,就更别说通房了。
叫朕最后一点可以挑剔的话都说不出釦——”
阿娇心中更痛,她记得前世这时候霍去病的儿子已经出世了,正是一个通房所生。
现在霍去病如此克制自己的欲望,半点都不像前世那个放肆激扬的霍去病,只能更加说明他对元暶的真心。
阿娇越发肯定,再没有比霍去病更适合元暶的良配了。
只是她还是没法同意,没法同意。
阿娇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口都有些扎的疼。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站起身,对刘彻斩钉截铁地道:“阿彘,元暶不能嫁给霍去病。”
这下轮到刘彻愕然了,说白了,他心底还是赞同的。
他猛然一听阿娇说元暶对霍去病有意时不同意,一是觉得元暶还太小,他不愿意元暶这么早出嫁。
二是怕霍去病根本就对元暶无意吗,再叫元暶闹个没脸。
但后者现下显然已经不成立了,至于第一点,霍去病也不知是不是听了元暶的话,主动地提出只要元暶能嫁给他,他愿意等到她十八岁。
他说不出不同意的点了,就只能在这两个孩子欺瞒他的点上发火。
但是对霍去病他心里也还是满意的,觉得元暶嫁给这个他欣赏的大将也算是郎才女貌,登对的很。
不过是为了想看看两个孩子的决心,这火才发得格外大。
婚姻,一生大事,万万不可凭借着一时冲动而草率为之。
他需要考验一下两个孩子的真心,若是面对点苦难就屈从了,那他也不能指望霍去病能一生一世地照顾他的元暶。
但是眼下怎么看阿娇这意思倒不似作伪,而是真不同意呢?
刘彻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待帝后俩出了寝殿时,就见元暶跪在地上,左右拉她不起,正急的不行。
元暶早从哥哥那知道霍去病今日在父皇面前求情不成的事了,她心下焦急,便跪在这恳求。
阿娇听了元暶哀求的话,望着她泫然欲泣的泪眼,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到迁宫她半点都没有喜悦之情,甚至还说愿意一直陪在她和刘彻身边。
因为元暶打定了主意尽早嫁人,自然也就在宫中再住不了多少日子。
阿娇心不断地往下沉去,说不出的心酸、失望和愤怒占据了她的心间。
她一向以为元暶和她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嫁人这么大的事元暶必定会征求她的意见。
阿娇没想到,自己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中才知道元暶已经和霍去病私定了终身。
她安慰自己,这其实也没什么。
孩子大了,越是私密的事越不会告诉父母。
她当年不也是这样吗?
没什么,没什么。
她拼命压抑着心间涌上来的失落,但在听到元暶坚定地说出非卿不嫁时,阿娇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倒去。
好在,刘彻强有力的臂弯及时阻止了阿娇的坠落。
眩晕中光影和人影重叠在一块,快速地晃动着。
宫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元暶也从地上哭着爬起来。
一片噪杂惊慌中,元暶无助的哭声是那么清晰,一下下敲击在她心上。
元暶是她十月怀胎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血肉相连,她如何忍心见元暶以后受一点苦?
哪怕元暶现在恨极了她,也好过以后元暶作为霍去病的未亡人终身活在对霍去病的思念中。
阿娇靠在刘彻怀里,终于缓过这股眩晕,她止住宫人匆匆而去传唤太医正的脚步,迎着元暶的泪眼坚定无情地道:“我不管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都不会把你嫁给霍去病的。”
☆、第四百六十三章 死因
元狩五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冬雪还未完全消融在宫墙下,南风中就已经裹着些微微的暖意了。
鸟鸣声也如那夏夜蛙鸣般此起彼伏地响在人耳畔,这清脆激越的叫声仿佛是春的使者,穿透重重宫阙,拂绿了树梢地间。
早春的日头还是清淡的很,人站在漫天的光影下半天也感觉不出来什么温度。
但不管怎么样,春来了,在啾啾悦耳的鸟鸣声来了,在冒出头的嫩绿草尖来了,这就足够叫人愉悦了。
但温室殿中却是一股压抑的低压始终也不散,来往宫人都敛声屏息,生怕行差踏错半点。
尊比丞相的大司马骠骑将军求娶元暶长公主不成的事,早就像一阵飓风传遍了长安城。
没人知道,皇后为何坚持不肯。
哪怕元暶长公主整整哭求到现在,哪怕霍司马请了卫大将军亲自去说亲,哪怕馆陶大长公主口风都松动了,皇后还是坚持不肯。
一句年龄相差太大,就拒绝了。
但谁都知道这绝不是拒绝的真正理由,难道是皇后瞧不上霍司马?
这也不可能,霍司马纵马漠北,立下了不世功业,何等英武。
皇后也不会是不厌恶霍司马啊,否则也不会在霍司马还声名不显只是个半大孩子时和开国功臣的孙子们打了架还回护他。
那到底是为什么不同意?
霍司马同元暶长公主两情相悦,身份相当,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啊。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虽说没人敢大大咧咧地在明面上议论天家的事,但私下里谁又不说起呢?反应也是各不一样。
林灵膝下虽抚育着皇子,但在宫中向来低调的很,她只盼着过时间早些过。
陛下已经发了话,明年就叫胥儿就藩去。
她也能跟着一同去,受胥儿的奉养。
她这些年殚精竭虑,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胥儿叫尹月娥勾出了什么不该的心思。
好在前年尹月娥终于去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守着胥儿熬到明年。
自然对宫中的纷争不怎么关心,只是奇怪霍去病这样的人物皇后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相比林灵的事不关己,宁蒗却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她只盼望着皇后千万不要回心转意
她原先想着她的闳儿也很不错,又比太子大几岁,怎么也能避太子更出众。
谁知道,太子聪明的简直就像个妖孽,闳儿被他一比简直是烂泥都不如。
眼看着一年又一年,太子的位置越发稳固,闳儿几乎是没有半点机会了。
宁蒗心下又急又气,难道她千辛万苦地攀爬到现在还是要过从前那种看人眼色的日子?
太子一旦登基,他们母子就得看新皇的脸色过日子。
她心下满是苦涩地自嘲,如今陛下在,他们母子不就已经在过这样的日子吗?
她不管皇后为什么不同意元暶长公主的婚事,她只盼望着老天开眼,千万别叫皇后转了心意,叫太子又添了助力。
宁蒗不知道,阿娇已然松动了。
早春时节,冰雪消融,天地间闪耀着灿烂的白光。
空气湿润清新,庭中古木已然萌生了新芽,生机勃勃。
元暶跪在阿娇榻前,一言不发。
自从险些把阿娇气晕后,她就不再在阿娇面前说起自己的亲事,只用无声地祈求来表达自己的坚持。
经了这一事,元暶似乎迅速地脱去了稚气。
阿娇望着她眼睑低垂,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下酸楚痛心全聚到了一块,哪怕她对自己说为了元暶好,不怕她恨她这一时,但又如何能不难受?
她多想成全元暶,多想叫她开心。
她轻轻阖上双眼,元暶从小到大的笑脸就在她脑海中转,她脆生生娇嫩的声音也在她耳旁响起。
她的元暶,就是这么快快乐乐,不知忧愁的样子啊。
不该像现在这样一天下来连话都不想说,人一天天地消沉下去,只有眸子中的亮色却是一天胜过一天。
父亲听说了元暶的事,罕见地对她发了一场大火。
他说当初把她嫁给刘彻,他心下又如何不担心她的以后?
但总不能因噎废食,既然孩子喜欢,就该给孩子机会。
阿娇无语凝噎,她总不能告诉父亲就在明年霍去病便会死去。
她只能仓皇地辞了父亲回宫来。
或许,她真的不该就为了还未发生的事便把路堵死了,这样行事怎么都称不上明智。
若是这世霍去病会平平安安地活到七老八十,那她岂不是害了元暶一辈子。
想到这,阿娇的心思活络起来了。
是啊,她怎么从前不想想与其阻止两个孩子的婚事,还不如想办法叫霍去病活下去。
就算没有元暶的事,霍去病能活下去对大汉也是影响深远。
她不想再听到刘彻那句“若是冠军侯在,何至于此”的叹息了,那实在叫她心碎。
但猛然的喜悦过后,怎么实现的现实难度就摆到了阿娇眼前。
命运就好像已经设定好了的洪流,它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些许外力根本无法改变它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