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有了兴趣之后,她的琴艺进步飞快。
外祖母馆陶公主便和父皇说好不容易她有个心头好,就叫她好好学学。
适逢宫中乐官上奏请复乐府,以定郊祭礼乐,父皇便欣然许之。
乐府起于秦时,为专门管理乐舞的机构。
汉复之后,便用来采集天下出色歌谣或文豪诗赋来配乐,以备朝廷祭祀或宴会时演奏之用。
如天下闻名的才子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都被命为乐府写诗赋,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
母后在宫中听了不少楚地音乐,大为喜爱。
父皇便索性叫母后来全权负责,由着她的喜好折腾。
元暶也很喜欢这些民间歌谣,她听了一遍两遍后很快就会哼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多美的歌啊,真想去这歌里的江南看看。
但元暶最喜欢哼的还是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母后不是很喜欢她哼这首歌,总是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又硬是不说。
元暶察觉后,便不怎么在母后面前哼了。
她明白母后的意思,不就是觉得这歌唱了男女之情吗?
怕她懂的太早,又怕不懂叫她说懂了。
其实这有什么呢?
不就是倾慕一个人吗?
二舅家的三表姐进宫来总是和她说些心事,她已然明白了这些事,只是还不懂这有什么好叫人辗转反侧的。
她还是喜欢和去病哥哥待在一起,他话虽然不多,笑的也不多,但见着她话总会多一点,笑也会多一点。
元暶很肯定这些改变不是因为她是长公主,而是单单的喜欢和亲近。
这叫元暶觉得自在,难得不用计较是不是想从她这获得父皇母后青睐的相处自然是愉快的。
元暶望着还未完工的浩大昆明池想,或者说,去病哥哥也根本不需要如此吧。
他已然拥有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天子几乎视为子侄的真心喜欢。
昆明池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去年,父皇使博望侯张骞通使身毒,为滇国所阻。
张骞带回来的消息说,滇国之所以敢挑战眼下如日中天大汉朝的威严,正是因为天险所致。
滇国附近的昆明国有一个方三百里的滇池,滇国依着地利加上水军又格外勇悍,自以为汉军的骑兵虽然天下无敌,却是拿他们没办法。
父皇生了气,说泱泱大汉岂容人小视,
便征发吏有罪者在上林苑内作昆明池,命去病哥哥领军来操练水战。
昆明池终于建成的时候,碧波荡漾中,霍去病英武勃勃地立在最高处为新建的水军训话。
银白盔甲在灿烂的阳光下折射出极其耀眼的白光,秋风吹乱他额前的发丝,却丝毫不减他肃杀威严的气势。
元暶望着骁勇英俊的霍去病,不知怎地生起了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她偏过头和同在高楼上远远望着的三表姐说,“怎么样?去病哥哥是不是威风极了?”
三表姐半响没回话,到下楼时才呐呐说了句什么。
元暶没有听清,便扯着她的衣袖问她。
三表姐仰起脸,元暶这才看清她眼眸中的一片春光明媚,她含着几分炙热问元暶道:“元暶,冠军侯说亲了吗?”
这话实在太直白,元暶立时就微微蹙起眉来。
三表姐虽然好,但要配去病哥哥还是差的太多了吧。
三表姐见她沉默,却只当是没有,便又问:“那有人选吗?姑姑想必清楚,有没有跟你说过?”
元暶的不快到这终于要忍不下去了,却还是道:“干嘛?你不是有心上人吗?”
三表姐羞涩一笑后,眸光闪动。
“那现在后悔也不迟啊?左右我也还云英未嫁。”
她和这个小表妹一向最为亲密,说话也最自在,当下便道:“原先我还不觉得,只是听人说霍去病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风采果然无双。”
汉时民风开放,似三表姐这般贵女在情事上就越发随意。
后世明清时习惯了礼教大防的女子,倘若到了汉时只怕会气怒攻心吧。
但的确在这时少女少男间私相授受非但不为罪,反而是一桩美事。
而在婚后同夫君离心后的贵妇,有几个相好的情郎也是最正常不过。
元暶作为天家公主,恣意惯了的,虽还不懂男-女-情-爱,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喜欢就相好,不喜欢就分开,这不是最正常的吗?
元暶从前也还耐烦听三表姐说这些女儿家的心事,觉得还挺有意思。
甚至还在三表姐纠结时,胡乱为她出主意。
但三表姐如今移情的对象换成了去病哥哥,还一直念叨说亲,元暶莫名就觉得她有些讨厌。
当下有些懒得搭理她,蹬蹬蹬带着气就冲下了楼。
三表姐不知道哪惹了她不高兴,追上来倒也不提了。
但等半月中,二舅母进宫来上林苑同母后说话时却问起去病哥哥的亲事。
彼时,山东发了大水灾,民众饥乏。
父皇使郡国开粮仓赈济灾民,又迁徙七十余万灾民到关西及朔方以南新秦中,衣食缘由国家供给。
还假与公田,贷与耕牛及其它业,组织他们兴修水利,屯田积谷。
如此种种善政下去后,父皇还为之日夜担心。
母后的心思自然也在这上面,听着二舅母说起这个也没接话,二舅母便再无多话。
元暶知道这必定是三表姐闹腾二舅母来问的,她对三表姐更不高兴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两件事
三表姐再进宫时,元暶就避而不见了。
两回下来,三表姐也就明白元暶在和她闹别扭了。
孩子间的这些闹腾阿娇向来是不管的,左右她们惯常这样今天吵明天和的。
但这次直闹了半个月,姐妹俩还没有和好的意思。
引得二嫂亲自来阿娇面前说话,“岚儿还是当姐姐的,也真是不懂事。”
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怕姐妹俩真结了怨,眸光中更是带着深深的不安。
阿娇忍不住有些想叹气,血脉亲情一旦到了天家,终究有些变味。
元暶身为刘彻唯一的公主,受到的宠爱甚至超过暠儿这个太子,地位哪能不超然?
便是亲舅母都没法只把她当成娇蛮的外甥女来看待,生怕从她这再和暠儿生了嫌隙。
难道暴病死了的武安侯不是天子的亲舅舅吗?
如今又还有谁记得从前的田家是何其煊赫?
陈家的将来还是挂在天子身上,挂在太子心上啊。
阿娇本没当回事,但见了二嫂这样只得开口道:“我看岚儿好的很,你别骂她。
元暶就是被她父皇宠坏了,兄弟姐妹中都横着走。
和她年纪差不太多,又玩得来的也只有岚儿一个。
你不理她,过一阵就好了。
小孩子嘛,都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二嫂笑笑,神情终于缓和了些,同阿娇说起些闲话来。
阿娇却不怎么有心情应和了,不停打哈欠,二嫂见她神情倦乏起来便很快起身告辞了。
阿娇是真的倦了,她直睡到晚膳身份才起身。
她在榻上呆呆坐了两刻,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无法抑制的疲倦慢慢地涌上来,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得到到了前世渴望的一切,但同时她似乎又失去了很多。
比如被地位和权势渐渐隔出一条无法逾越沟壑的亲人们,虽然这样的局势自她嫁入帝王家就早已注定,但先时到底对身份地位的差别感触还没这么大。
姑嫂间早些年亲厚无间的很,但随着时光的流逝,阿娇荣宠不衰生子立嫡,便是亲兄嫂也没法再只把她当妹妹了。
这是难免的事,阿娇也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能什么都叫她得了去。
但心下到底还是有些难受,晚上睡下后她紧紧地缠着刘彻,仿佛要这样才能安心。
刘彻从喉间轻轻发出了点声音来表达疑问,但阿娇不肯答,她只是更把头更深地埋在刘彻怀里。
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里,厚重华丽的帐幔把他们和外面的一切隔绝开后,外面的世界好像就真的不存在了。
这一刻,她可以骗自己她和刘彻只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他们的爱恨情仇,不会牵连出那么多复杂的事情。
但心底最脆弱的那一块地方,到迷迷糊糊失去意识沉沉睡去还是不肯被麻木住。
翌日清晨起身时,再想起前一天的伤春悲秋,阿娇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好笑。
那点脆弱的矫情过后,阿娇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着。
暠儿天资聪颖,又勤奋克己,在学业上完全不用叫人担心。
董仲舒真心夸赞说皇太子天纵聪明,勤奋好学,乃江山万年传承之幸。
刘彻听着这个话面上淡淡,更吩咐不许叫暠儿知道了让他骄傲自得,私下里同阿娇却是说了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