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的心立时就微微颤了一下,公孙弘果然还是要以丞相封侯。
历史纵然提前了一次,但还是走在原有的轨道上。
这叫她总难免有种无力感,似乎伴在刘彻身边的是她陈阿娇也好,是卫子夫也好,抑或随便是谁,历史都不会改变。
刘彻身边的女人只是历史长河中一点小浪花,激不起半点涟漪,亦不要谈改变自己的命运。
阿娇越来越有一种感觉,她虽然好似逃脱了被废冷居的结局,却又陷入到了卫子夫的命运中。
刘彻越是宠暠儿,越是对他寄予厚望,阿娇就害怕将来暠儿会像刘据一样也失了刘彻的喜欢,而弄得父子成仇。
阿娇心底这些不能为人言的愁绪自然是埋的极深极深的,她似乎又回到了这世的最开始,为未来的命运惴惴不安。
她一旦掩盖自己的情绪,任是谁都瞧不出来。
毕竟这一生,她自小就开始装。
如此经年累月地装,有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一面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便是刘彻也看不出她的不对,当下拥着阿娇往书案前去,兴趣盎然。“朕看看娇娇这一下午神神秘秘画的什么?”
书案上被玉石镇纸压着的帛书早被轻悠悠的风吹干了墨迹,刘彻上前端详起阿娇的画作。
帛书上画的是现代学步车的草图,元暶老也学不会走路,她急得不行,老是发脾气。
阿娇灵感突来,想起了学步车这个后世被拿来供小孩子学步的神器。
她回忆着画下了,还不放心,拿笔在每处都标记着。
实木做成一个大圆圈,类似明清时盛行的圈椅,只不过口是合着的。
圆圈前方阿娇想着是给元暶用,还特意叫浮雕出几朵花来,再在其上微微起一个不高的铜环,给悬几颗风铃。
后方阿娇画了一个靠背,预备也用木头的,再用厚垫子包上。
圆圈左右两端下方镶紧绞成x形的铁棍,铁棍下再镶上同圆圈比长的月牙形的长实木片,其下再镶以四个小车轮。
上面的大木圈前后缝上一手宽的厚棉垫,整个的高度还得回去后叫拿尺来量过元暶的身高才能定版。
刘彻悟性极高,虽从未见过,但瞧了瞧就看出了眉目。笑问:“是拿来给元暶学步的?”
阿娇笑着点头,他便点头称赞道:“元暶性子太急,总想着两只腿一起迈。有了这个她往前扑也摔不着她,就是不知道这学步车呼啦啦往前跑的时候能不能被吓着?几回下来,元暶也就悟出来了。”
虽然知道这是最贴合的名字,但阿娇听着从他嘴里冒出学步车怎么都有些想笑。
刘彻想了想,又提起笔在下方加了句“底盘镶金”,而后抬起头介绍道:“上轻下重,才更安全。”
阿娇对于不论何种事物刘彻总是能轻易上手,看出其间利弊已经都不想感叹了。
他自小就是聪明到妖孽的存在,汉武一朝间究竟冒出了多少能人是数也数不清的,但是没有一个能跳出刘彻的手掌心,全天下都将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阿娇时常想,刘彻和后世的隋炀帝杨广真是一线之差。
帝后的图纸被送到上府后,立刻就受到了工匠们的最高重视。
汉时手工业发达,尤其是汉室中更是集中了天下工匠之最。
是以等半月学步车坐成后,阿娇简直都有些惊艳。
做的实在太漂亮了,摆在那里就像一个艺术品般。
圈椅般的木圈用的是金丝楠木,在光照下散发出丝丝清幽的金光,辉煌绚烂。触之细腻温润如玉,隐隐有淡雅楠木香飘荡开,叫人神清气爽。
更难得的是金丝楠木木性温和,冬天触之不凉,夏天不热,正适合小孩子用。
阿娇叫浮雕出几朵花,工匠们便特意在向阳处结出山水之纹处就势浮雕出几朵莲花。
其上挂风铃的铜环,也换成了金丝楠木。
工匠巧思,做成了一叶荷叶下垂着蝴蝶状的风铃。
连接上下的x形铁棍舍了铁质,用的是银。
两侧的底盘用的实足金,放在那金光闪闪的,阿娇还担心用实金太重会笨拙。上手推了推,就发现两侧底盘下四个滚轮做的极巧,顺滑极了,既稳当了又好用。
最叫阿娇满意的,她画的靠背上工匠们竟然还巧思做出了一个可以折叠的小篷来,展开来可以遮阴用。
她原先就想过这个,但害怕工匠们做不出来刁难了他们,没想到汉人的巧手实在是超出阿娇的想象。
元暶一见到这个就喜欢的不行,连声叫着“我要——我要——”。
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阿娇自然没有二话,叫人把学步车拿到了庭中,再把元暶放进去。
元暶兴奋地拍打着左右,尤其喜欢前面荷叶下挂着的蝴蝶风铃,拿小手不住地拨弄它们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呵呵笑个不停,双腿不自觉地往前扑去。
果如刘彻所料,学步车一下就跑了起来。
但元暶一点没吓着,反倒兴奋不已,不住地跟划船一样带着学步车呼呼啦啦在庭中跑个不停。
温室殿上下吓得不行,生怕长公主摔着了,在庭中四周围了个满满当当,预备着扑下去接她。
☆、第三百九十三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彻从宣室殿出来的时候天地间明亮的很,太阳挂在参天古木间,强烈的白光在其间闪烁跳跃着,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灿烂的阳光普照在万重宫阙间,黑红为基调的汉宫恍如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影,辉煌灿烂无比。
他望着窦婴躬身离去的背影久久无言,他今日召见了这个三朝老臣,同意了窦婴的辞官。
窦婴很高兴,半点没有留恋不舍,甚至对天子说总算有时间逗弄家中孙儿了。
见老丞相实在是看的开,刘彻便连例行的挽留都没有,有时候客套过了就生疏了。
他只是叫窦婴闲着没事就来宫中看看皇后,窦家的族人同皇后亲厚的实在不多,能和皇后说起太皇太后的就更少了。
窦婴眼中温润的光芒就更强烈了,他笑着应声,郑重地对天子行了一礼慢悠悠出了殿门。
这也是个实在有大才的臣子啊,在先帝手里桀骜不驯,始终不得志。
没想到到了后来太皇太后不在时,反倒能一改旧貌。
如今君臣能如此好聚好散,也是一番佳话。
刘彻在日头下站了好大一会,才往早就抬过来的御辇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给公孙弘封什么侯,还得抽空给他透透风。
左右也年下了,就索性明年开春再正式布告天下、确认新相、交接职权。
等御辇稳稳当当地停下,他脑子里还转的是朝事,对一路上的宫娥跪拜视若不见。
春陀跟在后面碎步紧跟着,也没空搭理宫人们。
他有些赞叹皇后的好手段,这要是旁人知道母族出的丞相要被撸掉了,还能不闹?
就是不闹也该或是不快或是惶恐吧,但是皇后就不,她甚至还觉得窦婴在相位上待太久了,对窦家不好对陛下也不好。
这也就是真真正正有底气吧,当年太皇太后在时还老跟先帝闹着要立梁王为储君,弄得先帝去前那几年和太皇太后的关系那叫一个冷冰冰的啊。
如今窦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退下去了,陛下只怕还真就叫窦家落个平安了。
春陀望着身前沉默背着手的天子,若有所思地想道。
初冬的黄昏总是落的格外快,仿佛是眨眼间天色就昏暗下来了。
血染的晚霞铺红了天空,风拂过也带了些许凉意。
风中似乎还带着些小孩子清脆的笑声,春陀认真听了一下就不自觉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这是长公主的笑声。
他发自心底地喜欢陛下的这一对嫡出龙凤胎,他会像效忠陛下一样为这两小主人献出生命。
这种天然的忠诚,是不足以为外人理解的。
待见着前方的天子侧脸弧度也飞扬起来,小声呢喃了句什么,春陀的心情就更好了。
主仆俩的脚步都不自觉快了几分,等终于到了内殿才发现一路上以为的欢声笑语似乎跟想象的有些差距。
元暶长公主是挺高兴的,坐在皇后想出的那个学步车里面呼啦啦地从这头两腿一蹬就到了那头。
雪狮子忽前忽后地追逐在长公主身旁,引得她愈发兴奋。
庭中四周围满了紧张兮兮的宫人,弄得气氛莫名就紧张起来。
就是春陀陡然一见这个两侧带小轮子的东西竟然可以一下出溜这么远,心也一下高高悬起来。
这要摔一下,哪还得了!
他几乎立时就要冲上前去把长公主抱出来,但瞟见就是天子也只是无奈失笑,春陀就只能把这不安强忍下来。
元暶进了这个学步车后,别的没学会,借着它的力呼啦啦地跑倒是学会了。
进去了硬是就不肯出来,只要去抱她就开始嚎啕大哭。
她哥哥在旁边笑她,她也哭,总之就是把耍赖进行到底。
是以,这一下午基本上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阿娇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元暶能什么时候学会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