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骤然离世的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一阵风就传遍了汉宫。就连髆儿都听说,刘彻却还想着自欺欺人。
髆儿见她半天没有答话,哭的越发厉害,几乎肝肠寸断。
阿娇放任他哭,没有去哄他。等他哭累了哭不动了,才问他为什么怎么难过?
髆儿昂起头,大声说霍哥哥是大英雄!他打匈奴人!
阿娇本来平静了许多的心绪再度被髆儿的话拨乱,是啊,他是英雄啊就,是把匈奴人打的闻风丧胆的英雄!
更何况,他那么纯粹的人向来是远离这些后宫权利之争的。刘彻曾说霍去病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心中有大家。她这样因和卫子夫的仇怨,而对霍去病的死生出幸灾乐祸的心思,似乎确实有些阴暗下乘。
她陈阿娇,也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女,不至于这点气度也没有。
这么想着,她终于能正面承认自己也的确有些难过。
其实后来阿娇死了很久之后再想起这事,不禁有些好笑。她那个时候就好像同情了卫家人就是背叛了自己一样,但想想卫子夫和她几个子女的下场,她不得不说句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那时她抱起髆儿,告诉他人都会死,像他霍哥哥这样向往马革裹尸的,这于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月光和雪光映照在窗上,阿娇微微有些失神。不过一瞬间,心念间仿佛要把前生重新轮回一遍。
髆儿的泪眼、其后刘彻为霍去病下葬的哀荣极致和卫子夫的悲痛欲绝,仿佛都在眼前。
但是再定神一看,才十多岁的霍去病正微微低头仿佛还有些紧张地站在她跟前。
他还活着,尚且对自己的前路懵然无知。
“皇后——皇后——”
刘彻连叫了她几声,才终于把她从绵长的回忆中唤醒回来。她仰起头对他微微一笑,她看到他的眸光里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她明白为什么,霍去病此时不过是个总角少年罢了,就是卫青也才崭露头角。她见着他一个孩子,却好像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她没法跟他解释,更没法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少年会焕发出惊天的光芒而后迅速陨落。
阿娇知道他不会问她,就像她之前露出的许多不对劲,他都会埋在心里只当没有看见。
她轻轻地出了口气,就听见刘彻风趣的声音响起。他笑道:“纵然是卫青的外甥,也不会长出三头六臂啊。皇后说对吧?”
刘彻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笑起来很有亲切的感染力,还叫人有种被陛下高看的激动,只恨不得立时就为他热血相报。但他一旦严肃起来,没人敢自持着平常的亲近同他嘻嘻哈哈。
而眼下这般亲切笑着的刘彻,立时就叫殿里的气氛为之一松。两个少年脸上都溢出笑容,彼此相视间都为陛下如此的平易近人而兴奋的脸都红了。
他们脸上就差写着,陛下叫我死现在就去死。
后世人是很难想象这样忠君就等同爱国的心情的。
玩笑过后,刘彻说起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他神情平静,语调里却含着隐隐的欣赏。“这两个半大孩子,被十几个大孩子欺负,硬生生把他们打断了胳膊折了腿。这些孩子的爹娘,就把他们俩扭送到长安府尹去了。结果,长安府尹知道一个是卫青的外甥,一个是皇后的家奴。就一层层往上报,报到了宫里朕就叫直接把人给送来。”
阿娇听他这么说,这才注意到霍去病同赵破奴嘴角微微的伤痕,至于衣裳不征,也早因为要见皇帝而穿的整整齐齐了。
两个孩子听着自己的事迹又被说了遍,神色各异。赵破奴偷偷打量了下阿娇的神色,似乎有些怕阿娇气他惹是生非。至于霍去病,却是满不在乎,傲骨隐现。
“男孩子还有不打架的?这么多欺负两个就够丢脸了,打不过还送到官府去。不大点孩子也知道仗势欺人了!这说起来,怪朕和皇后——”刘彻话锋一转,陡然把话题引到了自己和阿娇身上。两个孩子都吃惊地仰起脸,不明白自己闯祸和帝后能扯上什么关系。“朕还不信,能有人站出来说比朕和皇后这两个靠山还要大,还要硬!”
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度,掷地有声不说,脸上的薄怒也不像是开玩笑。
两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睛,双眼微红,泪水马上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刘彻的话说到他们心坎上去了,他们本就是被人欺负,还手是应该!但无奈对方好几个人家里都有权势,黑白颠倒也只在上下唇相碰间。
霍去病在阿娇进来前和陛下有说有笑地说起这次的事,最多也只觉得陛下没有多少怪罪之心。哪能想到陛下会像一个护短的长辈一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满大汉能有谁比他的话来?
这般为他们撑腰做主的样子,即便他的舅舅是卫青,破奴的主人是皇后。但也不值得陛下为他们开罪江邑侯赵尧和赤泉庄侯杨喜的后人!
大汉厚待开国功臣,高祖与功臣们剖符、立誓。
玉符一剖为半,功臣手持一半,另一半存于汉宫以作凭照。
誓词是:“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以为即使有一天,宽阔浩瀚的黄河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条带子宽,巍峨的泰山也只剩下磨刀石那么薄,你们的封国还是永远牢固,而且可以传给你们的后代儿孙。
高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九章 不负重望
《汉书》载:“汉兴自秦二世元年之秋,楚陈之岁,初以沛公总帅雄俊,三年然后西灭秦,立汉王之号,五年东克项羽,即皇帝位。八载而天下乃平,始论功而定封。讫十二年,侯者百四十有三人。”
这一百四十三个开国列侯除了几个后来伙同造反,其余人都如高祖誓言中所说与大汉同在,许多功臣后代封地到东汉末年还有。
功臣中有不少人其后更任三公重职,如萧何、灌婴、张苍、申屠嘉都曾为丞相,周昌、赵尧、任敖曾为御史大夫。汉朝被称为布衣将相的一朝,的确是名副其实。
就连他们的后人为三公的都不在少数,如平阳侯曹参之子曹窟曾为御史大夫、开封侯陶舍之子陶青曾为丞相、绛武侯周勃之子周亚夫更是历任太尉和丞相。
大汉厚待功臣为历朝历代少有,而陛下竟然为了他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孩子要开罪于功臣之后。
霍去病强忍着泪水,他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背后又何尝没有担忧。他舅舅卫青刚刚才以军功而封侯,阿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给舅舅抹黑。家里帮不上他,全靠陛下和皇后信重,万不能拉舅舅的后腿。
他倒好,到舅舅身边还没有多久,就差点把江邑侯赵尧和赤泉庄侯杨喜的后人打残废了。
霍去病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阿娘会怎么念叨他。
而舅舅,正在长安城外练兵,还不知道消息。但大抵是不会说他的,甚至还会说打的好。
可是,他又怎么好意思拖累舅舅?
少年垂下羽扇般的长长睫毛,硬生生地把泪珠咽回去。
这时的霍去病,还只是个孩子,到底还不是几年后那个一战成名天下知的冠军侯。
自卫青一战封侯后,阿娇本已经不欲插手卫家的手,就连把破奴给卫青,也是念及前世时,他本就是霍去病麾下的骁将。但是她见着霍去病同破奴脸上的血痕,心中又蓦地跳出髆儿的话。
小小的孩子,声音稚嫩大声地说,“霍哥哥是英雄!是打匈奴的英雄!”
耳边又好似幽幽响起刘彻的叹息,“去病若是在,若是在——”
她的心中忽然燃起一把心火,这火越来越旺。
火光大盛里,她好像又看见雁门那些被俘虏而去为奴的汉人,他们被救时那喜极而泣,满是后怕的泪脸。他们跪下给她磕头,说她是大善人,要给她立生祠敬奉她。
但这其实是她本来就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她受百姓供养,她是大汉皇后!
阿娇深吸了口气,微微抬眼,斩钉截铁般地道:“陛下说的对,不说别的,就冲你舅舅打胜了匈奴人!是虎还是熊都得给孤卧着!”
刘彻闻言讶然地望着阿娇,卫青虽是阿娇提拔的,但她却已经明确地说过不愿身后拉帮结派。他万万没有想到阿娇会旗帜鲜明地帮这两个孩子说话。
他本只是看在卫青的份上把两个孩子叫进来,不予追究叫朝中这些人看看他的态度。但见着霍去病听他说了把功臣之后耍的团团转的心机谋略后,他猛然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又是个同他舅舅一样出色的大将苗子!
是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毫无保留地透露出自己对霍去病的欣赏进而为他撑腰。
少年人,不能叫人把血气打没了。
霍去病同赵破奴倒没有这么敏感地觉出皇后对卫家的那些无法言喻的微妙情绪,他们听了这话反而觉得,果如那些大孩子们叫嚣的那样,卫青是皇后的人所以皇后会护着他们。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意外,皇后也会这么掷地有声。
帝后达成了一致,当晚便有上谕到了江邑侯赵家和赤泉庄侯杨家,训斥他们教子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