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达有些不愿意,张良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吧,这不是你能听的。而且,现在还不用把从前老夫教你那些拿出来提醒老夫!”
他语调有些冰冷,但话中却已然有转圜之意了。张博达到底还是起身出门去,却又听张良连连道“再走,想偷听啊,再走再走!”
约莫等到张博达退到绝无可能偷听的地步了,张良才回身向阿娇道:“他父亲是老夫的老来子,他却又是他父亲的老来子。这中间差了快一百来岁,天资又特别好,自小就跟着老夫。难免骄纵了,叫中宫笑话了。”
阿娇忙道:“留候说差了,阿娇这一路上受张博达照顾颇多。他实在是一片赤子之心,您这么说叫阿娇无地自容。”
“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在老夫身边的关系,竟一点都不像他那个爹。”张良呢喃了一句,回过神来郑重看向阿娇。“中宫,你之危局博达已看清却解不透。而老夫是早看清明透,却还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连说了两个为什么,阿娇眉头轻皱,不解道:“还请老太公赐教。”
“命数不对,说来中宫应该不知道。在你出生后,你的外祖母窦漪房便亲自问询你的命数。她也是和老夫有些交情的,故人晚辈求,便算了。”张良轻声回忆起来,目光深远。
外祖母?竟然也知道张良还在世!但是却至死谁也没说,把这个秘密埋到了地底下。
阿娇屏住呼吸,听张良说。
“你的命数极贵,生来便是天生的凤凰命。只是心性太高,所求过甚。若是不能加以改之,荣宠无限于你不过是催命符!但总体说来,是一辈子安安稳稳。”
阿娇听到这里,不免心中哽咽。她雾气凝结在眼中,想起了陈后,想起了她的所求过多,想起了她的喜悲哀怒。
的确,陈后一辈子所有能享受所有能得到的,已经到了巅峰。她为后时宠冠后宫,即便废后却又以倾国倾城李夫人再登汉宫,汉武帝几有易储之心。
卫子夫赢了吗?没有,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但是陈后还是不开心,她得到了那么多却还是不开心。所以她郁郁而终,留下一段传奇任凭后人分说。她在世时尚且不畏惧人言,更何况死后一些无知之人的诋毁?
“但是老夫初见你,便知道不对劲。于是便把你的命数再算一遍,竟然是死局,彻彻底底地死局。老夫平生从未见过这等诡异之局,就好像你本就不该在这个世上了!”张良探究地望向阿娇,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的她心神大颤。
这几乎说中了她最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直是她紧紧埋在心底,就是连想都是只敢在深夜里想的。
如今却被张良这样轻轻松松地说出来,能不叫阿娇大惊失色吗?
她的确本不该在这个世上,真正的陈后真正的那段故事已经过去。
阿娇心间一阵发寒,望向张良恳切地说:“还请您继续说。”
“你的命数奇怪极了,若是留在长安还是一世富贵。但若是出了长安,便处处是死局。天下再大,也无你安身之地!”
张良自阿娇上山后闲下来莫不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却是着实把他困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陈后与她
天下众生,因着出身天赋和机遇不同,总会有不同的命数。但大致也只有那么几类,一是一生荣华的,二是先苦后甜,三是先甜后苦,四则是始终没有苦出头。
人生际遇千变万化,这其中自然会有一些波折起伏。但总逃不过命数,所谓命数,往深了说是环境出身和性格共同的影响。无数的人,终其一生都想挣脱束缚,却不知道许多事早就被自己所注定。
就如陈后,自小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嫁的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弟,所以她要求一世一双人的婚姻。一旦梦想破灭,甚至低头到底线都没有了还是不能把这个梦想实现,她就活不下去了。
就如命数所言,但凡她肯让一步,一世风光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陈后所要从来也不是这些,所以她的结局虽然有无限可能,但她还是选了最窄的一条。
世间万事,时时皆在变化。有好命活成孬命的,自然也不缺逆袭的。这本也不足为奇,但人活着,命数却成了死局。
张良自拜黄石公学奇门遁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入高祖麾下,每在汉业存亡俯仰中,悠悠然从容应之,早已是一段无可超越的传奇。
天下事,纷繁复杂,却早被他看清看透。没成想这几个月却困在中宫的死局中百思不得其解,化解之法虽难,却不是没有。
只是想不明白,怎么会命数大变?以致如此情形?
阿娇心潮起复,望着张良眉头紧锁的模样。几乎想把自己是魂穿的秘密说出来,但这不应该是她眼下奇怪命数的解释。
她真真实实地是从婴儿长起来的,她只是拥有一个不同的灵魂。更重要的是,张良的话和陈后的入梦让她隐隐有了些预感,她的重生没有这么简单。
阿娇轻轻闭上眼,脑海里就想起陈后在长门摔玉时她那凄迷痛楚的一笑,她好像穿透了梦境和时空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
那样亲切和欣然的笑容,叫人心碎。
为什么?是我变成你?为什么是我去看你从前的过往?
阿娇在心里低低地问着陈后,只是笑容下的那张脸是不可能回答她的。
是不是你要我变成你,去完成你做不到的事,去完成你的遗憾?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明明已经看清,却还是放不下舍不得吗?
阿娇心中酸楚,这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就更不用说对一个没有接触过的人。但她天生就对陈后有着无限好感,为她心疼为她不值更深深地理解她。
她眼眶中的泪光打着旋,却还是被她哽咽着忍下。刘彻这辈子对她的比对陈后的好太多,她都如此眷恋不下,就更不要说爱一个人如飞蛾扑火的陈后。
阿娇极力克制着情绪,睁开眼轻声问:“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您才要我留在松石斋?这便是最好的方法,张博达曾经说过这是以山脉为大阵,隔绝一切妖邪之气。”
张良缓缓点头,“你之死局凶险无比,若是老夫之后,可以说天下无人能解。留在松石斋就是一个办法,但是老夫百年后,阵气自然会有所削弱,变数不定。所以,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您让张博达教我?”她的声音清甜柔美,在这春夜静静中低低地回响着。
张良看了她一眼,倒爽快承认了。“总得看看你的天分,博达三岁老夫就教他,带你入门足够了。”
下面的话自然就不用说了,想必是这个长久之计要求阿娇自己也得略通奇门遁甲才能奏效。所以张良先用阵法试一次阿娇,再用张博达看一下资质,觉得差不多了再把事情挑开。
阿娇顿首,“留候大恩,无以为报。”
张良轻轻摇头,“人生在事,事事皆有所求,也是很无趣的。老夫帮你,三分看窦丫头的面子,七分却是天注定。”
不待阿娇再问,张良一指刻漏,“时候不早了,老人家了得睡了。明天开始用过早饭后,就来书房跟着老夫学。奇门遁甲一途,艰辛的很,但你也就只用学到进门后能走两三步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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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透树间密密麻麻的叶子,斑驳光影点缀着满地落花。暖煦煦的一阵风吹来,满树的桃花就顺势又娇柔地飘落一层下来。
这样的落花时时都有,扫是扫不尽的。但尹月娥就很不喜欢这样满道上都落满了花,“宫里这么多人,是都没事干吗?怎么都不扫?也不怕叫人摔一跤。”
她入宫后荣宠无限,未及一月便跳到七子之位。心气自然高的不行,对宁蒗以身孕才和她平起平坐心中诸多不满。
但尹月娥就是个再蠢的,也得把这个话藏在心里。皇子才是她们的安身活命之本,所以即便许多瞧不起宁蒗却也羡慕的不行。只盼着也能早有好消息,这样凭着自己的受宠夫人之位也不是不可以想的。
她的贴身侍女如影便解释道:“七子,皇后爱花,也爱这样落英缤纷的模样。所以陛下就吩咐落花不必扫,留给皇后赏玩。”
尹月娥还在家时就对皇后荣宠早有耳闻,她倒没有王西语那么大的心还想过要和皇后较量一二甚至将她拉下马来。
她是大户人家的嫡女,在入宫前家里给她分析的很清楚。家世上天下已无人可比得过皇后,就更不要说皇后独宠十年,即便有新人进宫也是以少使起封。
只是,皇后就是再跟陛下情分深厚,她到底病了,病的都起不来了。
只怕说去也就去了,所以才有她的机会。
穿过这一片花林,尹月娥漫步到湖边。水清如玉,清澈见底。朵朵白云,岸边柳树倒映于湖面。
她临湖站了会,正欲转身而去。迎面却碰到了也来闲逛的宁蒗,两个人都是一怔,先反应过来的是尹月娥。
她不过冲宁蒗微微一笑,便错身而过。眉眼间张狂自信之色,任谁看了都是恨的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