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跟鱼一起捎过来,不费什么事儿,我们就给他二十文跑腿钱就好了。”
“二十文?”檀婉清手一顿,抬头看瑞珠,“这要得也太少了,一斤连一文都不到,别说是捕捞的工夫,单是挑进城的脚程钱都不够,她们日子虽艰难,却也不至于赚人家卖鱼郎的辛苦钱。”她想了想,不由放下手里的画本,道:“明日去的时候再同他说说罢。”长期的买卖,大家都有利可得才好。
第二日,取鱼时,那鱼贩小哥果然只要二十文,若多给他便说什么也不要了,直到檀婉清将鱼放回去,鱼贩小哥才手忙脚乱的自这位美的像画一样,白的跟藕似的人儿手里,接了装了三十钱的钱袋,又定好以后需要时,每斤五文的价钱。
直到美人提着东西离开,他才想到什么,飞快的自水里捞出条鱼绑成结,追了上去,将鱼一个劲儿的伸到她面前,非要檀婉清收下这一条不可,檀婉清碍于街上人来人往,虽觉不妥,犹豫了下,还是自他手上接了过来。
还未道谢,街巷传来一阵骚动,似有马匹行了进来,街巷宽敞,马儿倒也能顺畅通过,可是来的人竟是守备大人。
自然能想象街上的骚动,不少人让路,甚至有人拿出自家卖的物产相送,还有受过恩情当街跪下来的,几乎乱成一团。
如此人群拥挤,檀婉清自然也受到影响,她正一只手提着装着几斤重章鱼的竹篮,另一只手又接了鱼贩小哥捆的长鱼,两只手都拿着东西,等到那些马匹行来时,后面的人为了见大人,拼命向前拥挤,这么一挤一推,她一个不稳,撞倒了旁边的妇人,手里的东西也摔了出去。
她急忙将那妇人扶起来,道歉后,又回头去拾回篮子。
可是,篮子里的东西已翻倒在地,章鱼洒了出来,沾湿了空出来的青板路。
而谢大人的马,竟是不偏不倚的踩在了路边洒出来的那一篮章鱼上。
站在道旁的檀婉清,离得很近,近到能闻到马鞍皮子的味道,她低着头,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只马蹄将洒出来的章鱼碾得泥泞一片,焦急却不敢有任何不满与声张。
没有发现,马上的人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盯着她头顶,打量着她的卑躬屈膝。
大概是谢大人的马踩到什么东西,莫名的停了下,众人才看到了篮子与那摊洒出来的章鱼,有人道了句,“还有人吃这个,家里穷的揭开不锅了吧,真是可怜。”
“这东西洒在路上了,大人的马都走不动了。”
“大人,我这里有最好的鱼,您带回去补身体,收下吧。”
“我这有鸡蛋,送给大人的……”
“谢大人,您救了我们一家老小,无以为报,我给您嗑头了……”
“大人……”
谢大人闻声,冲百姓拱了拱手,这才策马走过,但他不如来时匆匆,走的很慢,当他走出一段,再回头的时候,除了夹道百姓热烈呼唤,便是那女子一个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将碾碎后剩下的还完好的章鱼往篮子里捧,似那地上的陋鱼如黄金珠玉一般。
谢大人身边的部下默不作声的随大人出了街巷,因不知为什么一向不喜人多的大人,今日放着大路不走,竟是调头进了窄巷,出了巷口,百姓还在身后欢呼,可大人却突然变了脸色。
第11章
北门设建兵马营,整个街道驻扎了近八百名城守兵,剩余千兵扎营城外,谢大人返回兵营,翻身下马,沉着脸进入守备行府。
今日随他出行的几名武官,都是他手下得力的心腹将领,行府议事厅,司书熊文宪正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校尉王骥一行人,不由问道:“谢大人气色不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副尉郭兴,统兵官杜和侧着头,王骥却是摸了摸鼻子道,“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忌日,大人或许心情不好。”
熊文宪恍然大悟,谢大人的母亲在两年前离世了,难得大人事务繁忙还记挂着。
心下总算赞许一次,虽是武官出身,性情粗糙了些,也没什么文才学识,但却是个孝子,这一点来说,还算儒子可教。
王骥跟这位老先生打过招呼,便直接走了进去,此时的谢大人谢承祖正坐于案前,脸色沉沉的看着手中一份公文。
三人也不敢触其霉头,不作声的各自寻了茶壶茶碗,大口喝水,大大咧咧倒无半点拘泥,他们从谢大人还是个伍长时,便跟随左右,这些年与大人四处征战,立下军功无数,斩杀多少瓦刺鞑虏,说是亲信,倒不如说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亦或是两者皆是,关系自然亲厚。
王骥喝了口凉茶,瞄了眼案前坐着的人的脸色,后面郭兴杜和二人直朝他呶嘴,王骥咳了一声,拿着茶杯走到案前,刚要开口,谢承祖便将公文往桌上一放,抬眼便对上扯眉呶嘴的郭兴杜和二人。
谢承祖挑眉:“寒冬将近,军兵营房到今日仍未建好,你们还有心思喝茶?”被他冷酷的像秋风般的目光一扫,郭兴杜和立即打了下冷颤,收回了支在凳子上的腿。
可两人委屈啊!
军兵营房没建好,不是他们手下的军兵不给力,而是没有经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让他们拿什么来建?总不能光靠一张嘴吧。
不过两人也知大人现在的压力之重,这卫安城看着不错,可接手时就是个空壳子,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清楚的很,库册拿来一查,整个军库只有一千八百两银子。
对一个城池来说,这点银子算个啥,不过就是军兵一个月的粮草俸银,一个月之后呢,喝西北风啊!再加上大人带进城的兵马,光是这些军兵的安置与俸银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况两千人的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要白花花的银子?
内要养兵千日,操练兵马,外要建城设垒,纳粮积谷,众多荒废田地也需人开垦,器械兵器更是一笔巨大消耗,所有的压力都在一城守备身上。
这一年来,出城多少次,剿了多少匪,杀了多少瓦刺,得到的粮草钱财全都投了进去,可还是捉襟见肘,枯了底的城,就跟个无底窟似的,难以填满。
大人的位置看着风光,可是,内里握蛇骑虎之艰难,其中之艰辛,难以言道,几人光想一想就直头痛,何况大人此时正心气不顺,更不敢在这件事上掰扯了,两人见气氛不妙,赶紧起身一句属下先行告退,溜之大吉。
王骥手里还拿着茶杯,见那两个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不由暗骂了一声。
转眼只剩他与守备两个人,他也索性放下茶碗,直接了当道:“属下有话想说。”
谢承祖淡淡道:“忍着!”
“忍不了,非得说出来不可!”
他拉着椅子坐过来,“属下斗胆揣测,大人是否与那大学士之女有甚么过节?”
谢承祖抬眼,凌厉的眼风扫了过去。
王骥却是不懂适可而止,一脸大大咧咧不吐不快的道:“若真是有,那属下就搞不懂大人是怎么想的了,她横竖不过是个钦犯之女,如今落在大人手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要让其追悔莫及也,加倍讨还也罢,还不是随大人揉圆捏扁,如此简单的事,属下实在不知大人在等什么?”
“还是大人一开始就不打算这么做?”
谢承祖将手里的笔一下子摔到桌上,刚要斥他滚蛋,有人走了进来,边走边大声道:“什么钦犯之女?谢大人与谁有怨?若谢大人不嫌,曹某也愿代大人惩戒一番,哈哈。”
来人近五十的年纪,耳大眼小,长像肥胖,发虽稀薄脸上却是油光满面,进来后见到座上的守备大人,便讨好道:“刚才听校尉说起钦犯之女?杀了实在可惜,既然是钦犯,不如充做军妓,既是替大人出了气,也可慰劳军士,鼓舞军中士气,如此一举两得,大人觉得如何?”
厅内有一瞬间的静默,王骥抬起屁股,拉远了椅子,心下已把这肥头大耳一脸色眯眯的昏聩知州骂了几百通。
谢承祖看着曹文宗,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显然是怒极,他道:“曹知州,有空慰劳军士,不若想想如何应付朝廷的税银吧。”说完拿起桌上的文书便扔到他面前。
那曹文宗一惊,拣起来一看,立即哭起穷来,口中直道军户税粮被大人免了,现在库银短缺,别说是三百两税银,就是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谢承祖道:“一年前,你说库银短缺,前不久粮米入库,你还是这四个字,你身为知州,时时短缺无银,可曾想过解决办法?”
曹知州立即不安的点头哈腰:“不是下官推脱责任,是今年虽收到了税粮,但缺口实在太大,一直拆东墙补西墙,军中俸粮也是从库中发放,上个月已是全部发光了啊,大人,下官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这次来见大人,也是想与大人商量此事。”
谢承祖静然不语,看着曹文宗良久,才起身,几步上前扶起他,缓声道:“曹知州不必惶恐,不过是区区三百两银子,本守备还拿得起,只是以后粮草一事还需知州大人多费心打点。”
“多谢大人体谅。”曹文宗见谢承祖话语突然柔和下来,感到意外,但脸上仍是挂着担忧之色,他道:“可是,如今天寒地冬,粮草无继,如何凑得齐税银?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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