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长公主,在受到冷待时不仅没表现出半分不高兴,还如此夸赞家中晚辈,老太太和秦氏对楚静姝倒也有了几分佩服。
而楚静姝,这番话说完之后,却是微偏了头,拿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宁致远。
那所谓的命定之人她是没办法分辨的,可洞虚道长说得那般笃定,是不是,只有致远自己才能知道到底是谁?
然后,楚静姝果然就发现了宁致远的异常。
老太太作为长辈和主人,理所应当的坐了上座,秦氏坐在老太太左下首,而楚静姝则坐了老太太右下首,正好与秦氏相对而坐。
而她的盼哥儿,这会儿虽然表面上看是目不斜视,直视前方,但他的正前方立着的,正是顾家大夫人的独女,顾家的七姑娘。
楚静姝心里又是稀奇又是兴奋。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她的盼哥儿自会说话起就表现出了不同于普通孩子的聪慧,打从能走能跑开始就跟着父亲习武,后来更是在读书一事上展现出了许多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更是在少年时就有了才子的名声。
世人大多都会把才子与风流联系在一起,可楚静姝却能肯定,她的盼哥儿这些年来绝对是洁身自好的,甚至在遇到某些想借他才子名声博上位的风尘女子时向来都是回避的,便是那些出身不凡的京城贵女们,也从没见他与谁多说几句。
可这样的盼哥儿,今天竟然会双眼发直一般的盯着一个小姑娘看?
这可真是稀奇了。
托了宁致远的福,楚静姝也开始注意起顾青未来。
顾青未自打进门就没开过口,只尽力将自己藏在秦氏身后,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秦氏到底是坐着的,又怎么能将她的身形完全挡住,所以不可避免的,宁致远的视线毫无遗漏的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给她如芒刺在背般的感受。
要是可以,顾青未真的恨不得将宁致远的一双眼珠子给挖出来。
看什么看,莫非是认出她了,想要报当年那一掐之仇?
顾青未如此恨恨地想。
这时,楚静姝亦望向她,开口问秦氏,“大夫人身后这位,就是府上的七姑娘吧,果然鲜妍夺目,气度不俗。”
顾青未仍垂头不语,心里去忍不住冷哼一声。
她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低头装了这么久的鹌鹑,楚静姝是从何看出她的气度不俗了?
前世她与楚静姝也做过许多年的婆媳,有个身为长公主、在后来新皇登基后又晋为大长公主的婆婆,顾青未初时也是压力极大的,但相处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她的公主婆婆并不是什么难以相处之人,只不过自幼在皇宫里长大,性子温和中透着些冷漠,所以顾青未一直与楚静姝并不亲近。
但即便是这样,当初在她生产后,没出月子就那样与宁致远闹了一通,楚静姝却是一直站在她这一边的。
想到这些,顾青未对这位从前的婆婆其实是有感激的。
不过,纵是这样,也不能改变她对宁致远那几乎要发直的眼神的厌恶。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暗暗转了转,下一刻,她便想出了法子。
瞅了瞅站在身边的顾青绘,顾青未悄悄伸出手在顾青绘掌心写了几个字,然后向楚静姝回以羞涩的一笑,“长公主过奖了,小女姿容粗鄙,倒是唯恐会吓到长公主了。若要说明媚鲜妍,东边邻家有一女,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与她比起来,小女就差太多了。”
☆、第122章 好色与风流(月票160+)
顾青未这话听着就是在自谦,可楚静姝却怎么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倒是宁致远,听了这番话终于不再那般直直的盯着顾青未瞧,而是收回目光微低了头,那低垂的双眼里,分明是带着笑意的。
楚静姝还没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就听屋里“噗嗤”一声,有人笑出了声。
众人顺着声音来处望过去,原来是才七岁的顾青绘正捂着嘴笑得像只小仓鼠一般。
生得白生生的小丫头,梳着可爱的双螺髻,发髻上系了两只小小的银铃铛,随着她笑得一颤一颤的,那两小小铃铛便隐约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只看这样的画面,便足以叫人会心一笑了。
楚静姝自然也是如此。
只有宁致远一个儿子,楚静姝对小女娃难免就多了几分喜爱,她温和地看向顾青绘,柔声询问道:“小姑娘,因何事笑得如此开心?”
顾青绘又偷笑了两声,这才勉强将上扬的嘴唇拉直,她的大眼睛眨巴了下,没有回答楚静姝的问题,反而背起了书:“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股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没等顾青绘背完,楚静姝就知道顾青未的那番话有什么不对了。
在场的上至老太太和秦氏,下到顾家的几位姑娘,都是请了女先生精心教导过的,自然不会不知道顾青绘背的这一段是出自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
于是,只一瞬间,屋里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宋玉借由东家之女的倾城容色与登徒子之妻的丑陋,来说明登徒子其人的好色。
而顾青未自谦的那番话,可不就与宋玉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与东边邻家之女的对比如皓月与萤火,这样的情况之下宁致远都能双眼发直的看她,岂不就与那好色的登徒子一般无二?
想明白这一点,楚静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当然不会有那样一个东边邻家之女能将顾家的七姑娘衬得比那泥都不如,这样说来,就是这位顾家七姑娘是故意讽刺宁致远的了?
她的盼哥儿这般优秀,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女子前仆后继的往他身边凑,也没见他对谁假以辞色过,如何到了这顾家七姑娘跟前,就成了那好色的登徒子了?
楚静姝是清楚自家儿子脾气有多倔的,正担心宁致远会不会一怒之下与顾青未闹起来,却意外的发现,她的盼哥儿,似乎,一点也没生气?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
莫非,这顾家七姑娘……
有了这样的揣测,楚静姝自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有责任澄清儿子的名声。
“七姑娘许是误会了,我这儿子虽然不成器,却也不是那等好色之人,若是他做了什么唐突七姑娘的事,我一定让他向七姑娘道歉。”楚静姝道。
以楚静姝的身份,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为难得了,若是换个人,指定会顺着楚静姝给的梯子就将这件事轻轻揭过了,可顾青未却不想就此揭过。
她不知道宁致远为何会两次出现在清河县,可她的心海,却由原先的沉静如镜面,变为了如今的怒浪滔天。
既然如此,干脆就把他的那些好名声都给揭出来,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出现在她面前。
就算他不要脸的再出现,有了今天的事在前,她就算做出什么失礼之事,也会被谅解的吧?
捏着丝绢轻轻挡于唇畔,白皙如玉的手指,鹅黄绣着兰花的丝绢,还有潋滟的红唇,衬在一起,即便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看在旁人眼里,也成了一幕色彩鲜明的美景。
轻笑一声,顾青未道:“长公主,恕小女无状,误会不误会尚不可知,但咱们顾家虽然地处清河,离京城有近千里之遥,但关于京城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的。贵公子少年成名,才子的名声响彻京城,不过,与他那才子名声一起流传的,不也还有个风流的美名吗?”
风流与好色,这可不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么。
听顾青未这样一说,顾家众人眼神都齐齐一动。
她们什么时候听到过京城传过来的关于宁致远的传言?更别提什么风流与好色了。
可是,看欢姐儿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假话,那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先前救宁致远时,欢姐儿就承认过她是认识宁致远的,莫非就是从这样的名声里认识的?
若是如此,那欢姐儿那天将宁致远又推下水的举动,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顾家几人脑被着合理的说法,楚静姝与宁致远却又有着不同的反应。
楚静姝有些恼怒,不过,这恼怒却不是针对顾青未的。
她的盼哥儿确实有个风流的名声,却不是因为他真的就好色风流。
宁致远少年成名,又有这样显赫的家世,盯着他的人自然不少,而这其中,就有许多渴望着一、夜成名的风尘女子。
在京城,欢场女子想要有名气,最快的捷径就是寻一位颇有名声的才子替她们写上一首诗,若那首诗写得出彩,她们自然也就搭着顺风车得了名气,甚至还曾有人因为得了一首著名才子的诗而从籍籍无名一跃成为人人追捧的花魁的例子。
有这样的例子在前,自然就会有跟风者。
而宁致远,就是这一部分风尘女子的首选。
家世在整个大周朝也是无几人能出其右,本人又确实有真才学,又是个容貌清隽的少年郎,若是得了他的赠诗,成为花魁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自宁致远才名远播之后,只要外出,各青楼楚馆的莺莺燕燕几乎是成堆的追着他跑。
直到今年开了春,一位据说与敬王交好的芳华馆的姑娘找到他,请他帮忙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