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傍晚,从窗户斜斜照进来的金色阳光落在顾青未身后,看在顾亦安的眼里,便似自己的妹妹被阳光包裹了一般,周身都带着一层神秘的光晕。
“欢姐儿……”
他轻轻唤道,然后挥退小厮,轻轻抚了抚顾青未的青丝。
顾亦安自幼喜欢读书,他又是个再安静不过的性子,在父母长辈心里从来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前面这十几年做过的唯一出格的事就只有瞒着家里人考了秀才。
从前因为知道父亲是什么想法,他也没想过自己也有可以进京应试的可能,哪怕知道表哥秦朗一路中了举还能参加春闱而心生羡慕,却也从来没在父亲那里透露过半点。
他以为,那些让他爱不释手的书本最终也只会随着他的年龄渐长而被扔到一边,但因为这个妹妹,他如今却也有了走上自己喜欢的路的可能。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感激这个妹妹的。
“欢姐儿,哥哥要谢谢你。”顾亦安轻声道。
顾青未微微一怔,然后菱唇往上扬起,她抓着顾亦安的手臂摇了摇,笑道:“三哥,咱们是兄妹,哪里需要说什么谢不谢的,再说了,我也只是在父亲那里说了几句话而已,哪能算得上什么功劳了,三哥若真的要谢我,那就考个举人回来,将来再中了进士,我这个做妹妹的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顾亦安没有再说话。
他也知道这是顾青未安慰他的,他的妹妹是顾氏一族最受宠爱的姑娘,有老太太和父亲母亲在,欢姐儿的将来根本就用不着他来替她添金。
不过,就算妹妹的将来用不着借他的光,他也定要如妹妹所说的那般,一路中举人,考进士。
他的妹妹总会嫁人的,到时候,他们这些做哥哥的就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他若是不能更有出息些,将来如何能站在妹妹背后替她撑腰?
……
七月十六一早,顾亦安就在顾家人的簇拥之下登上了离家进京的马车,与他同行的,还有顾青澜的未来夫婿严从柏。
顾亦安和顾家未来的女婿要进京应考,顾家几位当家夫人和老爷都尽数到门外相送,唯有三房,主母陈氏进了家庙,三老爷顾锦淙又因为乔秀儿之事被老太太和顾锦源变相的禁在了院子里,竟只有顾青澜一人相送。
顾青澜与严从柏已经定了亲,只待秋闱放榜之后就择日完婚,顾家众人也乐得让这两人多说说话,于是竟不约而同的将顾亦安簇拥到一边说话,把两人单独留在了另一边。
顾青澜本就是个脸嫩的,见状立时就红了双颊。
除了上次老太太过寿时隔着屏风看了一眼,算起来,这倒是顾青澜与严从柏第一次正式见面。
严从柏这些年埋头苦读,本就少有与姑娘家相处的时候,这时见顾青澜红着脸站在身边,有心想说些什么,偏又手笨嘴拙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一时之间,两人竟傻傻地相对站着。
好一会儿之后,许是都觉得这样有些傻,两人才齐齐笑出声来。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便有了些难言的默契之意。
先开口的是严从柏,他那张斯文干净的脸上有些泛红,“多谢大姑娘相送,从柏定当竭尽全力,以待将来……”
他想说以待将来让顾青澜风光嫁进严家,但到底脸皮薄,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第99章 喜报
与严从柏相比,身为女儿家的顾青澜脸皮无疑更薄,又说到了两人的婚嫁之事,脸上更是红得像是能滴出血一般。
羞得再也顾不得家人的好意,顾青澜匆匆福了一礼,“严公子保重,祝严公子能心想事成,桂榜有名,青澜先行告退……”
然后便低着头小跑开了。
直到跑回顾家人这边,顾青澜才松了松一直紧紧握着的手。
在她的手心里,一个绣得精致的荷包已经被捏得有些变了形。
这个荷包是顾青澜亲手做的。
今天来为顾亦安与严从柏送别,她想了许久才将这个荷包带在身上,原是想找个机会塞给严从柏的,但到底自小所受的教养让她没能做出这件有些出格的事。
再捏了捏掌心的荷包,顾青澜想,就这样吧,待他回来,将来他们成亲之时,再将这个荷包给他,并告诉他自己此时的心情……
想到成亲,顾青澜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她的眼里,却是十足的喜悦与期待。
亲生母亲为了弟弟差点毁了自己的一生,父亲又突然从外面领了个已经十岁的儿子回来,对如今的顾青澜来说,她人生之中最明亮的色彩,也许就是与严从柏的这桩婚事了。
待顾青澜压下心中的羞涩重新抬起头来时,顾亦安与严从柏已经与众人道完了临别之言,登上马车准备离去。
看着几辆马车渐渐远去,留下的众人一时之间都觉得有些感慨。
顾青澜正觉心中有些空空的,心里的怅然尚来不及逸散开来,就被一直注意着她的顾青未握了双手。
“大姐姐用不着为未来姐夫担心,这次未来姐夫定是会中了举人的。”顾青未说得很肯定,说到最后还特意冲着顾青澜眨了眨眼,调笑的意味十足。
前世时严从柏这次秋闱就中了举,顾青未对此再肯定不过。
被顾青未这样一打趣,顾青澜心里纵有再多的怅然也都散了去,强忍着羞意瞪了顾青未一眼,这才与众人一同回了府里。
自打这天后,老太太和秦氏这做祖母和母亲的,心里就多记挂了一件事。
算着顾亦安和严从柏何时到京城,何时参考,又何时放榜,何时归家……
忧着两人出门在外能不能吃好穿好,有没有休息好,秋闱三场共九天能不能坚持下来……
顾氏作为千百年传家的世族,以往从未有过需要以科举这种形式入仕的例子,老太太和秦氏最看重的其实并不是顾亦安两人能不能中第,而是两个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少年能否安好——哪怕他们身边不缺人侍候。
儿行千里母担忧,便也就如此了。
还好有顾青未时常伴在老太太与秦氏身边加以开解,又顾忌着秦氏肚子里还有一个,才叫两人没有忧出病来。
在老太太与秦氏这样的牵挂之中,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而过。
秋闱八月九日开始,每场三天,连考三场,八月底或九月初放榜,顾亦安早在离家之前就决定了等放了榜之后才回家,也就不用另外叫人往家里送信了。
进到九月之后,老太太和秦氏几乎是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每天都打发了人去城门口守着,又在心里细细想着顾亦安若中了举人要给府里下人发多少赏钱,若是这次时运不济没能中第,又要如何安慰他。
这样一天天想下来,竟是又期待又煎熬。
转眼就到了九月九重阳这天。
重阳素有赏菊登高插茱萸的习俗,往年顾家的老爷少爷们也都会去城外登高,但今年因顾亦安和严从柏这两日随时可能从京城归来,心里挂念之下,顾家上下竟都没有外出。
这天一早,各房夫人姑娘们照例去延寿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紫竹才凑趣说了“今日听到了喜鹊叫,可不是三少爷高中的喜报就要传回来了”这样的话,就真的有人来报,道是派去城门处的人得了消息,三少爷下午就能回到清河。
而在顾亦安和严从柏之前传到的,却是两人都桂榜有名的喜讯,而且顾亦安还中了头名的解元!
每次秋闱春闱放榜之后,便总有些人千方百计打听了消息,然后前往各中第学子的家乡报喜,以讨些赏钱。
顾亦安乃是顾氏三少爷,严从柏又即将成为顾家的姑爷,许是这些人都觉得顾氏少爷和未来姑爷桂榜有名,顾家出手不可能少,所以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前往顾家报喜。
消息传到顾家,上至老太太顾锦源秦氏,下到顾青未这一辈的姐妹兄弟无不欣喜。
顾亦安才十四岁就中了举人,若是四年后的春闱上又中了进士,岂不又是一个足以与秦家的秦朗比肩的青年才俊?
就算四年后的春闱中不了,等上三年再考,也不过二十出头。
只要顾家有了第一个在大周朝为官的年轻一代子弟,凭顾家的底蕴,顾亦安又何愁出不了头,而有顾亦安的例子在前,顾氏一族这么多年轻人,自然有那愿意靠自己的苦读挣上一份前程的人。
这样再过个二三十年,顾氏何愁不兴盛?
对个人来说,二三十年也许很漫长,但对顾氏这样一个历经了千百年传承的大家族来说,等个二三十年就能迎来家族的兴盛,却是一点也不显漫长。
正因为此,对于那些来顾家报喜的人,大喜过望的顾锦源手一挥就让人捧了一盘金银锞子来,只要有人来报喜就抓上一把,便是那些来凑热闹道喜的孩童,也都能得了一两个银锞子,直惹得顾家门外围了一圈孩童争相道喜,比那过年时还显热闹几分。
顾亦安与严从柏,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顾家的。
虽然只离家两月,但经历了这样一场能决定人未来命运的秋闱,顾亦安和严从柏眉宇之间都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被众人围着问了好半晌,顾亦安和严从柏一一答了顾家众人的问题,然后严从柏辞了顾家众人回了严家,顾亦安则被众人拥着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