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官府如何想要将事态压制下来,这件事仍以最快的速度传去了京城。
到秦总管听人谈起此事时,京城的皇上有何反应尚不得知,但只要是对政事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次事件里绝对藏着猫腻,去年才加固了的堤坝竟然说决堤就决堤,说不定就会牵扯出什么惊天大案,尤其是工部,绝对无法脱身。
秦总管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工部之首,可不就是顾家前姑爷常进州的亲大伯吗?
自家姑奶奶,可是才与常进州和离了不到半个月!
就连嫁妆,也才跟着自己出城不到一天。
秦总管无比庆幸,在清算顾锦琳的嫁妆时,本着“不能让常家占到一点便宜”的想法,无论是钱还是物或者是铺子,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一想到若是顾锦琳没有与常进州和离会受到怎样的牵连,秦总管哪里敢停留,领着车队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顾家。
却不想,在将这件事禀于老太太和大老爷知道时,他们虽然有震惊,同时却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将事情细细说与秦氏和顾青未听了,带着这一脑门的疑问,秦总管离开了延寿堂。
直到屋里只剩下自家人了,老太太才看向仍有些难以置信的顾锦琳。
“琳姐儿,最初知晓你想与常进州和离时,想着你腹中的孩子,我其实是并不赞同的。”老太太道。
顾锦琳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上次老太太就与她说起过这件事,只是后来却没有说明令她改变主意的原因。
听老太太再次提起,顾锦琳便屏气等着老太太的下文。
“就在你兄长从常家归来的前几日,欢姐儿做了个梦,梦见长江下游决堤,百姓尸横遍野,由此牵扯出工部贪腐案,常家大老爷被皇上判了秋后处斩,常家家产尽数充公,男丁俱流放至苦寒之地,唯女眷得以幸免……”
顾锦琳心中震动不已。
若不是说这话的是她的母亲,她定不会相信尽然有如此离奇之事。
难怪,难怪母亲那时不与她说是为何改变了主意,难怪她回到顾家之后,母亲特意让她与欢姐儿多亲近……
震惊之后,顾锦琳又万分后怕。
如果她没有及时与常进州和离,拖到事发的消息传到常家,常家哪怕是为了逼顾家出手相助,也断不会轻易松手让她与孩子离开。
而一旦她被常家这样拖着,常家那样家破人亡之后,她这常顾氏的身份,又能有怎样的好结果?
真到了那样的境地,她就算平安生下了孩子,孩子将来又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若只是自己,顾锦琳也不是不能吃苦,可她怎么能舍得这得来不易的孩子跟着她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
眼泪只一瞬间就自眼中滑落,顾锦琳几步走到顾青未身边,紧紧握着顾青未的手,感激得有些语无伦次,“欢姐儿,谢谢你,若不是你,姑母和腹中的孩子……”
说到后来,哪怕明知道想象中的悲惨场景不会发生,顾锦琳依然忍不住痛哭出声。
顾青未回握顾锦琳的手,看着这时养得丰润富态的姑母,再回想起前世出嫁时见到的那个干瘦的妇人,轻声安慰道:“姑母,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老太太和秦氏也忙跟着劝慰,“已经没事了,常家的事再也不会牵连到你与孩子。”
屋里五人都在庆幸及时与常家撇清了关系。
不是顾家人薄情,就凭常进州先前做下那等不要脸面之事,就足以让他们再不想与常家有任何关系了。
更何况,常家大老爷身为工部尚书,这次工部贪腐案之中,他必定首当其冲的面对当今皇上的震怒,如此大罪,就算从前顾家鼎盛之时,也不可能替常家做什么,更别提如今在朝堂已经说不上话的顾家了。
许久之后,顾锦琳扯了帕子拭干眼泪。
她与常进州毕竟夫妻多年,乍听常家遭此一劫,又知道常家将要有什么样的境遇,若说一点感触也没有,自是不可能的。
可她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更不会做藕断丝连之事,常进州既然无视她的心情与那表小姐做出苟且之事,两人又已经和离,哪怕只为了腹中孩子的安全,她也不会再与常家人有任何的关系。
深吸一口气,顾锦琳道:“母亲,大哥大嫂,常家如今与我再无关系,今后常家的消息也用不着再说与我听,以后我也只是顾家的女儿。”
关于常家之事的议论也到此为止。
又过得几日,常家之事清河县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家也都听说过了,四下里都对此议论纷纷。
顾锦琳和离之事这时尚未为外人所知,在旁人眼里顾家与常家仍是姻亲,连带得旁人捎带着对顾家的议论都不少。
不仅清河县,五姓七望其他几家的书信也都先后送到顾家,俱是问起此事,直到顾锦源一一回了信,把顾锦琳与常进州早在事情发生前就和离的事说明了一番,顾家才算是真正的安宁下来。
待顾家姑奶奶早与常进州和离之事传了出去,有感慨顾家姑奶奶是个有福之人的,也有在背后议论顾家表现得太过凉薄的,更有那猜测顾家是不是早就知晓了有工部贪腐一事,所以才及时让顾锦琳与常进州和离了好脱身的。
不管怎么样,那些都与顾家,与顾锦琳没有关系了。
☆、第84章 探望
常家的事褪了热度时,顾青未和姐妹们一起去了七房看望刚生了孩子的七夫人王氏。
王氏生产时受了不少的罪,卧床休息了这些日子,才算是养了些精神回来。
顾青未等人进屋时,王氏正抱着孩子倚在床头,大红的襁褓将小小婴孩儿的一张小脸映得白生生的,看在王氏眼里,那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听到丫鬟的禀告,王氏抬起头,看到门口的几个侄女,便立即露出笑容来:“来来,快进来。”
王氏的目光在顾青未身上停顿了片刻,眼中满是感激。
顾青未回以王氏一个笑容,然后与姐妹们一起上前,在姐妹们凑过去看小十二时,她静静打量着王氏。
虽然只是这短短十来日,但王氏身上的变化尤为显著。
从前的王氏打从心底的自卑,表现在外就是懦弱且毫无主见,就算处于人群中,她也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可现在,被顾家姑娘们簇拥着,王氏面上却半点不见局促,较之前略显丰盈的面上是平和的笑容,一双眼睛片刻不离襁褓中的小婴儿,眼中不时有满足闪过。
经历过生产那日的凶险,王氏的变化足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虽然得了这几乎拿命拼来的儿子,但王氏也不曾轻忽了顾青绘,而是将顾青绘放在了身子另一侧,一只手抱了儿子,另一只手则揽了女儿。
为母则强,王氏也是经历了生死之后才有这样的体悟。
见顾青未站在远处,王氏忙道:“欢姐儿,快来看看小十二,要不是你……”
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王氏忙止住了话头,但屋里顾氏姐妹原本还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这时却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氏生产之时的凶险,顾氏姐妹后来也从各自的母亲那里得知了。
若不是有七妹妹坐镇七房,又想出那样的法子激起七婶活下去的勇气,会不会有如今这喜悦的一幕还真很难说。
想到这些,顾家其他姑娘们对顾青未都暗暗有了叹服。
都是顾家的姑娘,她们还比欢姐儿要大上一些,但若是她们遇上了这种事,绝对无法像欢姐儿一样镇定。
顾青未见气氛一下就严肃了起来,忙笑着凑到王氏身边,看向她怀里的小婴儿,“七婶这说的什么话,这也是小十二生来带福气,所以才能否极泰来,七婶以后可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顾青未才靠近,王氏怀里原本闭眼睡觉的小婴儿就应景的睁开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咧开小嘴冲着顾青未笑了笑,似是喜欢极了这位族姐。
王氏顿时软了心肠。
早在平安产下这个儿子时,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这孩子既是得了欢姐儿的相助才来到这世上,将来定也叫他把欢姐儿当成是亲姐姐一样亲近,所以见到这一幕,她如何能不高兴。
顾青未心时也是一软。
她前世也有个儿子。
那个孩子的到来是在她对宁致远彻底失望之后,之所以要了这个孩子,也只是出于心底的那份责任感。
无论她与宁致远之间如何,她是定国公府的女主人,那么她就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定国公府留后,所以得知自己一举得男生下定国公府嫡长子时,顾青未是庆幸的。
庆幸,她不用再为了同样的理由而与宁致远亲近。
后面的那些年,顾青未做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任何事,但许是因为那个孩子容貌像极了宁致远,顾青未每每看到他,就总也忍不住想起宁致远。
在这样的矛盾之中,顾青未与唯一的儿子并不亲近。
到得儿子长大之后,待她亦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在顾青未年老的那些年,每次看到儿子脸上的疏远,总是悔不当初。
她不应该因为宁致远就疏远了自己的儿子,若不是她的疏远,儿子也不会长成了那样淡漠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