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才触到那人的手臂,顾青未就已经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拥入怀里。
“是我,欢颜,是我……”
竟是宁致远。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青未强提起的一口气顿时散了去,竟是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就此被宁致远紧紧箍在怀里。
外面隐隐能听到村民往来救火的声音,又有着吴达等人带来的危机,但顾青未此时软软靠在宁致远怀里,却奇异的有了片刻的安宁。
从被小五打晕带走,到先前经历了这些惊魂之事,顾青未可谓一直处在极度的紧张之中。
独自一人时,即使心中怕得要命,她也不得不咬紧牙关一个人承受所有事,装晕,杀人,放火,逃跑……
可这时被明明应该被吴达领了人追杀的宁致远拥入怀中,她却像是有了依靠般,整个人突然就脆弱了下来,所有的恐惧与后怕更是齐齐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的就浑身颤抖起来。
宁致远紧紧搂住怀中人,一颗狂跳的心渐渐有了平缓的趋势。
自从收到吴达让人送来的信,他的心就一直高高悬着,哪怕明知道吴达等人针对的是她,也许并不会对顾青未不利,却也唯恐顾青未会出了什么意外。
他们都重生了一次才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若是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就这样轻易的葬送在这样一伙人手里,宁致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若顾青未真的出了事,他纵是把天都捅破了又有何用?
他这一路追过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向诸天神佛祈祷,祈祷神佛庇佑顾青未平安。
在终于将顾青未锁在怀里,他才觉得自己像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感受着怀中的人儿那越来越明显的颤抖,以及她身上那浓烈的血腥味,宁致远的心里就像是无声破了一个洞,从那洞里汩汩流出酸涩得让他立即双眼泛红的东西来。
他明明那么想将她护在身后,却仍让她经历了这样的危险,受到了这样的惊吓。
朦胧的月色下,宁致远看不清楚顾青未身上是何情形,也不知道她到底伤到哪里了,可此时的情形显然容不得他细细查看。
吴达那些人本就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寻不到他,只怕会把这村子都翻过来,到时候欢颜又将置身于危险之中。
算算时间,比他稍晚一些的锦衣卫应该已经到了附近。
强压下心里的不舍,宁致远把怀里的顾青未稍稍往外推了些,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欢颜,你先在这里躲一躲,待我去将外面的人都解决了再来接你,好吗?”
然后,唯恐自己听到顾青未的声音之后会狠不下心来,宁致远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然后轻轻放进之前顾青未看好的那口大缸里,又一点点将被顾青未攥着的衣袖抽出来。
拿起靠着墙壁放的一个木头做的盖子想要把那大缸盖上,宁致远突然听到了顾青未说话。
“你,不要走……”
月亮不知何时藏进了云朵里,院子里没了朦胧的月光,宁致远只能隐约看到缸里蜷缩着的小小身影,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没听顾青未用如此惹人心怜的声音说过话。
若不是此时情况不允许,只因她这一句话,他定然陪在她身边哪里也不去。
“很危险,吴达手下至少有二十几个人,他们想要你的命……”顾青未又道。
心里的恐慌不曾完全平息,顾青未的声音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一样,给人以细弱之感。
经历过方才那样一个拥抱,顾青未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宁致远置身于危险之中。
宁致远微微一怔,然后蓦地醒悟过来,顾青未这是在关心他,害怕他出事!
只这样一个认知,哪怕明知有危险,宁致远仍差点没乐得插双翅膀就飞起来。
欢颜在关心他,欢颜在关心他……
宁致远觉得,吴达等人若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他一个人就能解决掉他们一群。
其实他现在也可以带着顾青未立即离开,可这样也不是没有风险,若是让吴达一伙人追上,不仅他自己,就连顾青未也会有危险,与其如此,他更愿意先将所有的危险都消灭了,再来将顾青未完好的接回去。
他那位堂伯既然下手如此不留情,待这次抽出手来,就算父亲仍不忍,他也断不会容他再胡为下去!
暗暗下了这样的决心,宁致远又将顾青未抱回怀里,他紧紧搂了搂她,然后低下头,在顾青未的发间印下一个轻吻,然后再度将她放回缸里。
“信我,等我。”他道。
说完这句话,他拿了盖子将大缸盖上,转过身大步离去。
在他身后,顾青未十指攀上大缸的边沿,透过盖子上的缝隙注视着他的背影。
黑暗里,她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还只是少年的宁致远,身形其实远不如前世成年时的他那般高大,可看在此时的顾青未眼里,他那仍显得有些瘦削的背影,却与“伟岸”一词沾了边。
直到那背影被院门彻底遮挡,顾青未不知为何眼中就是一酸。
哪怕是被歹人掳了去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她,这时却有两颗泪珠滑出眼眶,划过她面上那早已干涸的血迹,最终无声的落入衣衫里。
从她重生那天起,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不与宁致远扯上任何关系。
前世时他在她面前多次苦苦哀求,她却从不曾有过任何的感动与心软,可这一刻,在她心里涌动的,却分明就是感动。
她在心里回想着宁致远临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
信我,等我。
前世的他们之间没有信任,可这一次,她却想去信他。
☆、第227章 你来了
靠在厚实的缸壁上,顾青未双手抱膝。
这口大缸虽然大,但底部却也只能勉强容得下她,再没有更多可活动的空间,庄户人家用来接雨水的大缸虽然厚实,却一点也不精致,那粗糙的触感隔着夏日单薄的衣衫,尽数传到顾青未的背部。
虽然感觉十分不适,但顾青未却只能默默忍着。
前世今生几十载,这也是她经历过的最惊心动魄、吃过的苦最多的一天。
缸内没有一丝光线,隔着这口大缸,远处的喧哗声亦像是消失了一般。
安静,黑暗。
这样的情景本应极易入眠才是,但顾青未这时虽然十分疲倦,却偏偏精神亢奋,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然后时刻听着外面可能会有的动静。
这样的姿态,叫等待。
她听到出去救火的、她藏身的这个院子的主人谈论着猛烈的火势归来,这似乎是一个四口之家,老实敦厚的父亲与温柔体贴的母亲,热忱开朗的兄长与天真活泼的妹妹。
寂静的院子随着他们的归来而多了几分喧哗,但这毕竟已经是深夜,没用多久,这所有的动静就又重归安宁。
时间一点点过去,缸里似乎渐渐浸了些水气,那水气让顾青未单薄的衣衫都变得有些微润,也让她身上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郁起来。
在这样一个近乎密闭的空间,空气里又充斥的都是这样的味道,顾青未捂着嘴连连干呕。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确认自己此时的脸色必然是惨白的。
这院子的几位主人都已经睡下,经历了救火之后,他们一定更加的疲倦,一旦入睡必然不会轻易醒来,顾青未本是可以爬出这大缸,至少是掀开头顶的盖子透透气的,可她最终也只是紧紧抱着膝盖,紧紧抿着唇忍耐着。
在这样的忍耐之中,时间一点点过去。
适应了所有的不适之后,有睡意渐渐袭来,可她将两眼瞠得大大的,无论如何也不肯闭上。
然后,她听到这院子的主人起身的声音。
炎热的夏日,庄户人家都会起早,趁着天刚擦亮时尽可能多的做些农活儿。
反正也不能睡,顾青未便静静听着这些声音,然后在心里想象着此间的主人们这时的活动。
他们起身,洗漱,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饭,一家人围在一张小桌子前吃饭,然后各自带了农具往地里去。
乡间民风淳朴,他们也不用担心会有小偷光顾,甚至连院门都未上锁,只是随意掩上。
那扇掩上的院门,也同时隔绝了一切声音,让顾青未的世界再次只剩下了安静。
没有了那些声音可供消遣,顾青未继续抱膝等待。
等到浑身发冷,等到手足发麻,等到头顶的盖子缝隙中渐渐透出几许淡淡的天光……
她其实可以趁着院子里没人时从这里出去,再问了路离开的,但也不知为何,每每有了这个想法,她就总会想起宁致远临走之前那句慎重到甚至有几分庄重意味的话。
信我,等我。
她好不容易决定交付自己的信任,所以她想有始有终。
经历过生死,就容易大彻大悟。
顾青未的前世终结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她自己都没有任何的准备,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可这一天她经历过被掳,杀人,出逃,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她觉得,她虽然算不上大彻大悟,但至少也是想明白了一些事的。
自重生起,她就极力在告诫自己,再不能走前世的老路,最好一辈子不与宁致远有任何的牵扯,所以当初把宁致远从水里捞上来时,她一时没忍住直接将人又给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