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义真呢?义真对你也算不错。你为什么对他下手?”
义隆没有答是也没有说不是,眼中的暖意褪尽,冷如寒冰,只是从唇间吐出一句:“生在帝王家,既是他的幸,也他的不幸。这是他的命运。”
绮云听了,如同身陷冰窟,从头凉到脚,伤感地说道:“我明白了。你以我为棋子,千方百计地谋划,如今获得了你想要的一切,皇位、地位、权力已经尽收囊中。我自小在刘家长大,受你们庇护和照顾。但从此以后,你我各自东西,地分南北,天涯海角,两两相忘。”说罢,将手中的名折递给他,决绝地道:“给你!”
义隆接过名折,这是他朝思夜想的东西,此刻握在手中,心却被掏空了一般。他胸口一阵气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急忙用手捂住了嘴,缓了一缓,揣测着问道:“云儿,你从此以后,会永远离开我?”
绮云毫不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义隆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如果,我不要这个名折,你会留下来吗?”
“义隆,这份名折对你是权力、是自由。你筹谋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放弃呢?况且,义符和义真因你而殒命,我又怎么会留下来?这宫殿虽然富丽堂皇,却令我喘不过气来。你是天生的王者,刚毅果决,心机似海,你很适合那个位子。”绮云沉缓地答道,悲凉之意尽显。
义隆上前一步,攥住绮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多年来,我韬光养晦、苦心经营。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实实在在地拥有你……”
绮云决绝地打断了他的话:“义隆哥哥,这是云儿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是高高在上的南朝皇帝,将来会名垂史册,不再是小时和我相濡以沫的义隆哥哥。你想要的已经到手了,我身上的毒也已经解了。我们再也不用纠缠,我要去该去的地方了。义隆,我们……后会无期。”
此刻,义隆明白过来了,就算是登基为帝,手握实权,拥有天下,但也有一些是自己永远无法拥有。
他的身体经过调理,旧疾很少发作了,但此刻熟悉的疼痛从心尖丝丝溢出,一点一点渗到他的四肢百骸……手足再没有力气。他的手放开绮云的肩,后退了一步,低声问:“云儿,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一早。”绮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好,我明天送你。”义隆从唇齿间挤出的每一句话似耗尽他所有的力气。绮云低低地回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你每天都很累,而且你的身子不好……不要来送了。”
第二日,天未亮,绮云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腰束长绫。出了绮兰殿,便见到义隆的清瘦的身影隐在暗色中,七月的天,他的身上竟似寒露深重,脸色苍白,嘴唇微青。原来,义隆担心她不告而别,竟在绮兰殿外等了半夜。
他望向她,轻声道:“我送你一程。”
她无声点头。
如此,他送了一程又一程。
直至快出建康城,她望向北方说:“不必再送了。”
义隆轻抚着她的鬓发,轻声道:“等我这边一切妥当了以后,我会派人接你回来的。你好好爱护自己,你回来的时候,一根头发也不能少。只这一次,下次再见,我绝不会放手!”
第133章 温凉怀抱
出了建康城,至长江边上,墨川和文武公子正等在那里。一行人上了船后,轻舟如箭一般射出,到了江北登岸,立即有人牵上几匹马上前。
墨川吩咐道:“墨琪,你带吟雪先回朝影宫。等我讯息再行事,不得轻举妄动。”
两人驾马,往北而去。绮云感觉坐下良驹与之前骑过的马都不同,稳便飞速,身子如在云端。下马歇息时候,她手抚马身,见手上竟是红血,心中不禁大惊,脱口而出道:“这是汗血宝马?”
墨川点头答道:“正是。”
他们二人一路上很少歇息,日夜策马飞奔。绮云疲累困顿之极,但兀自还在强撑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头有些晕,身子渐渐不稳,快要掉下马时,不想掉入一个温凉的怀抱。
墨川坐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腰,她才没有掉下马。绮云身子一僵,正要挣扎,却听到耳边一个淡漠地的声音道:“你想掉下马去粉身碎骨吗?”
绮云依言与墨川共乘一骑,另一匹马则似有灵性一般,没有人鞭策,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两人无话,绮云只感觉呼呼的风声从耳旁掠过,鼻端还有淡淡的菊香萦绕着。
绮云起初身子很僵硬,离了墨川有些距离,但是这样强撑了没多久,困乏上身,眼睛也迷迷糊糊,慢慢地似进入梦乡。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墨川揽入怀抱,两人之间竟无间隙,不禁耳热面红地挣扎了下马。
附近有一条溪流,两人蹲下身洗了洗脸。绮云见溪水清澈,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不禁拍手乐道:“今天的饭食有着落了。”
于是,她从树上掰些细树枝,拿在手里。墨川不解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绮云答道:“等会儿,我下到溪水中负责赶鱼,你那这些细枝可以扎鱼,我们就有午饭吃了。”
墨川嗤笑一声:“用得着那么费劲吗?”话未说完,他的手一抬。绮云眼前一花,只听见几声“扑哧”的声音,溪中几条鲫鱼浮在水面上。
绮云把鱼打捞上来,见几只鱼的鱼腮处皆插入一枚琅花暗器,鱼还是鲜活的,却像被麻醉一般动不了。她暗想这手真是漂亮,抓了鱼,架火烤了。
墨川看着手中黑黢黢的烤鱼,眉头微蹙了一下。绮云笑道:“宫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外面勉强用一点儿吧。”
墨川将鱼放在鼻端闻了闻,赞道:“嗯,闻着还不错。没想到你竟还会烤鱼,你这一手是向谁学的?”
绮云听了,手上一滞,避而不答,只是嫣然一笑:“这很重要吗?你有的吃就好了。”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绮云困顿时,墨川将她抱在怀里,为防她睡着,逗她开口说话:“你知道,柔然这次派出的大将是谁吗?这个人,你还和他会过一面。”
绮云撑着困倦的双眼,问道:“是谁?我怎么可能认识柔然胡人?”
“记得并州的擎香楼吗?第一次我在擎香楼里见到你时,有一个胡人听你奏曲,想要拿住你,带你去北疆,那个人就是柔然可汗大檀的侄儿於陟斤。这次南下的骑兵主帅就是他。”
“原来是他!那个像个铁塔一样的胡人。”绮云想起来了,那次是和墨川第二次见面,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身手和暗器,美得似仙人白玉,不可方物。
绮云为这个巧合震惊了,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胡人似个铁塔笨熊,为她的琴声倾倒,此人竟是柔然骑兵的主帅?
二人骑马经过一个市镇时,绮云嚷道:“墨川,停一停,快停一下。”
墨川无奈,只得勒住马缰绳。马还未停稳,绮云便跳下来了,走至一家卖琴的店铺中,一眼瞅见了店中墙上正中间挂着的一把琴。那琴通体雪白,大小只有普通的琴一半。
绮云手指着那琴道:“掌柜的,那张琴拿下来,给我瞧瞧。”
那掌柜赶忙取下琴,递给她,并恭维道:“姑娘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名为断弦。”
绮云拨了一下琴弦,音质优美,声音铿锵有力。
“就是它了。”绮云抱了琴,疾步转身离去。
“你还没给我银子,我的琴……”掌柜气急败坏地追出去。他话音未落,一锭金子准确无误地抛在他的柜台上。
墨川问她:“你要买琴做什么?”
绮云来不及和他多说,又拉着他到了一家成衣铺,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件月白男式长衫。并走到里间,挽好发髻,换好衣装,走出店铺时,已经一位翩翩佳公子。
墨川看着她的装扮如同那天在擎香楼抚琴时的样貌,心里有些明白,凉凉地嘲道:“上了战场,谁会注意到你?杀声震天,谁又听得到你的琴声?”
绮云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战场中喊声如雷。就算於陟斤认识我,他怎么能听到我的琴声呢?”
一路上,绮云边骑在马上,边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侧首间,瞥见冷清孤傲且身手非凡的墨川,心生出一个主意。
七月里的草原,蓝天如洗一望无垠,低缓的山坡绵延至草原的尽头,茫茫绿海之中开放着火红的芍药、金黄的丝菊、湛蓝的马莲花。阳光透过白云的缝隙,像千万支金箭,射向草原。微风带着草的清气,轻轻地拂过绿草的梢头。白色的鸟儿起起落落,在绿海中啄食。草原上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气息。
忽然间,大地震颤如雷声隐隐,宁静被打破,惊起白鸟拍翅飞往苍空。鼙鼓擂动,仿佛是远古巨人的怒吼,千乘万骑踏着鼓点而来,在地上滚起阵阵尘沙,如一道道黑色的铁幕席卷而来。
柔然,乘拓跋魏立国时,也迅速发展,逐渐形成了一个东起外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北括贝加尔湖、南到大漠的强大游牧帝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柔然一直是拓跋魏北方最主要的敌人。北魏明元帝深恨他们一经杀伐冲击,必作鸟兽散,不久又集合起来,复又进攻,追捕他们十分不易。所以,下令贬称他们为“蠕蠕”,意为爬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