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手抚柳须,道:“郡主太过自谦了,呵呵。我的曾叔祖谢安也曾问过小时候的祖父和祖姑母,《诗经》当中最喜欢哪一篇。祖父答的是《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而祖姑母答的就是‘吉甫作颂,穆如清风’。所以,我才说你和她心意相通。”
“康乐公,你刚刚说道,你的曾叔祖问学,那么他自己最喜欢《诗经》中的哪一句呢?”小绮云对东晋名相谢安更是仰慕,对他的事情很好奇。
谢灵运答道:“他最喜欢的是‘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这句诗的意思是……”他侧首见义隆在一旁仔细聆听,转而问他,“三公子,你知道这句诗的意思是什么吗?”
义隆施了一礼,朗朗答道:“这句诗指的是处理军国大事,确定政令,目光和胸怀要远大。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谢灵运闻言,频频点头:“三公子,年纪轻轻却聪敏好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小绮云见谢灵运夸赞义隆,暗自为他高兴,对义隆展颜一笑。谢灵运喝了一口茶,“和你们聊了这么多的话,谢某很是高兴。天色已晚,谢某也该告辞了。哦,谢某差点忘了,我是前来请郡主一起去赏灯的。义真对我们说,他请不动郡主,便求了谢某前来相邀。郡主,给不给我这个脸面?”
小绮云答道:“康乐公是天下第一玩家,您亲自来请,绮云还能不识好歹吗?不用说,自然是要和你一起去的。”末了,看了看义隆,眉间似有不忍之意。
义隆知道她的心思,胸中一热,笑道,“云儿妹妹,你去吧,别让义真他们等候太久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玩了。”
小绮云跟了谢灵运出了门,义隆目送他们离去,不禁心内有几分空寂和寥落。绮云走至园门,踯躅了一会,回转过身来,走近义隆跟前,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义隆哥哥,我去了给你带些好吃和好玩的。明日,我再来和你一起看书,好不好?”
义隆听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微笑点头。似有一阵春风拂过,将他眉眼的悒郁抚平,将他心底的寂寥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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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绮云神思恍惚了许久,义真问道:“绮云,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他的问话打断了绮云回忆,绮云醒过神来,叹道:“岁月悠悠, 年华一去不回,过去小时的时光仿佛只在昨日。我刚刚想起,九岁那年,和义隆谈他的隶书和史书。灵运公来邀了我,和你们一些文友,一起去秦淮河游玩。”
义真唇角漾出了笑意:“我也记得,因为义符骂了义隆的娘,你为他出头,生气不和我们出门了。我只得央求了谢公前来请你,一开始,谢公万般不愿意,我求了他,他才去的。没想到,他带你来之后,谢公对你比对我还要好。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几年,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呢。这一次,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一定邀齐了我那些文友,和你一起重游秦淮河夫子庙。”
“如此,真是要多谢义真哥哥了。”绮云谢过义真,又拉过吟雪,对他示意道:“对了,这是我的妹妹吟雪,她一直仰慕江南名胜和文化已久。我们去哪里玩,一定要带上她。”
义真看了眼吟雪,亲切地笑道:“云儿的妹妹,也是我们的贵客,那自然是怠慢不得的。否则,云儿还会像以前那样,打抱不平,拂袖而去了。”
“那是小时候的心性,绮云小时不懂事,义真莫怪。”绮云有些歉意。
义真忙道:“云儿,你别这么说,还是真性情好些。后来,我也时常与义隆交往,发现他看似宽仁退让,对谁都彬彬有礼,实则胸有韬略。但那般的隐忍求全,我是做不来的。不管这么说,他比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实在是好太多了。”
绮云知道皇子之间心有隔阂,兄弟阋墙的例子史上实在太多,何况刘氏三兄弟各有长处,恐怕是谁也不服谁,自己这个和事佬也太难做了,于是也不管他们的闲事,只是笑道:“义真,说好了,你下次一定要带我们夜游秦淮河,也让吟雪见识一下江南的人才风流。”
义真含笑点头,自去为绮云和吟雪安排打点。
第104章 神秘情侣
九月初三,露似珍珠月似弓。这一日是绮云的生日,义真邀了绮云和吟雪,前往秦淮河夫子庙一带游玩。
经过秦淮河畔朱雀桥附近的乌衣巷时,绮云拉住了义真,拽了雪儿,对她说道:“这儿便是秦淮风流的中心,闻名天下的乌衣巷,我们带你去见识一下吧。”
三国时东吴的卫戍部队驻扎于此,因为官兵都是身穿黑色的军服,所以他们的驻地就被称为乌衣巷,曾一度被荒弃了。后来,北方中原大乱,五胡乱华,汉人衣冠南渡后,乌衣巷渐渐有越来越多的士族搬来居住,成为名门望族聚居之地,这里也就日益繁盛起来了。
走近乌衣巷,人来人往,车骑雍容,热闹非凡。乌衣巷的房舍连陌,粉墙黛瓦,照映秦淮河的水,越发显得清雅妩媚,与北方雄浑厚重的建筑相比,另有一番风情。又见出入往来的子弟皆轻裘缓带,不鞋而屐,满洒飘逸。
绮云笑道:“名满天下的谢家子弟,个个衣冠磊落,风流倜傥,被人赞道:谢家兰玉真门户。”
久居北方的吟雪未见过南方风情景象,见了此情此景,不禁感叹道:“没有想到,江南真是处处风情!”
入夜了,秦淮河两岸酒家林立,彩灯初照。义真引绮云和吟雪,登上了一叶小舟。
她们立在船头,见画舫凌波,灯月交辉。许多歌女寄身船舫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让秦淮河的绿水仿佛都温柔飘香,游人流连沉醉其间,颠魂荡魄。
隐隐从船舱内传来一个年轻低沉的男声道:“江南果然一派好风光,气候温润,极为养人,方能养出她那样风华的女子。”
一个年轻女子柔柔的声音接道:“五爷说得极是。建康美人众多,秦淮河两岸更是集中了南朝女子的精华。五爷多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您想找的人。”
“要想找到与她相貌风采相似的女子,谈何容易?梦卿,这几个月下来,我们也走了不少地方,却一无所获。”那个男子轻轻地叹息。
绮云听闻在船舱交谈的两人声音有些熟悉,忍不住回头,船舱内光线黯淡处,隐约见一男一女依偎相靠。
绮云想靠上前去看得更清楚些,却被吟雪拉住了手臂,兴奋地指着两岸的灯火。绮云被吟雪的情绪感染,转眼把船舱里相偎的男女给忘了。
小舟靠上一艘画舫,义真引绮云和吟雪弃了小舟,登上画舫。画舫内香茶美酒,彩灯美人,一应俱全。绮云难怪人道江南好,只因碧玉馨香,软语温存,恣意潇洒,享尽繁华。
绮云则不禁对义真叹道:“魏晋风流,云儿见了犹胜往昔。建康风情,比三年前更似繁花似锦。”
“是谁的声音如此美妙,宛如同鹂鸣莺啼一般?”听到绮云的清音,一位在趴在酒桌上的落拓文士缓缓支起身来,微微睥睨着惺忪的醉眼问道。
绮云走到他的近前,借着华灯,看清了眼前的醉酒文士是与谢灵运齐名的诗人颜延之,娇嗔道:“是延之先生?您一见到我,就知道打趣我。我是绮云,你的酒醒了没有?”
颜延之抬起头,眯着眼,细细看了一会:“绮云?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的明艳秀丽了。”
一旁的谢灵运嘲讽他:“你不是发誓不娶妻,说是世上女子皆是俗物,令人烦累的吗?怎么这会子居然凡心大动了?”
颜延之囔囔说道:“哪有俗物?我明明看到两个九天仙女,落下凡尘嘛。”少女都喜欢别人夸自己颜色美,听他说得爽直,爽朗如吟雪登时也红了脸。
绮云笑说:“颜先生还和以往一样,一喝了酒,见了谁都口若悬河,语出惊人。”
众人入了座,义真引绮云吟雪一一见过画舫中邀来的客人,除了谢灵运、颜延之,还有谢灵运的族弟谢惠连等几名江南名士,他们常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与义真都是好友。
绮云和吟雪一左一右坐在义真身侧,义真两边都照顾着。见客人来齐了,酒菜一一被端上了桌,许多都是吟雪没有见过的南方菜,只见色香味俱佳。宴席上菜肴之丰盛,连绮云也有些诧异,她在宜都王府用膳,发觉义隆是较为节俭的,没有想到义真请客,如此奢豪。她只认识鲜鲤鱼肉细丝,鲜嫩时蔬等几个菜,其他的连名字也叫不上来。
义真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问,笑着解释道,“今日是你的生日,我要你和各位吃顿好的。我特地翻看古书《七发》,看其中的‘饮食’和‘游宴’很有体会,非常向往。便让这里的厨子照着《七发》所描述的菜谱,给我一一做来。五味调和,勉强做成了烤兽脊肉薄牌、调酱烂熊掌等这几个菜。也不知道正不正宗,凑合着吃吧。”
绮云说道:“古书《七发》记载的是南方菜的精华,按照它烧的菜,定是世间美味。今日,我们是大开眼界了。义真,吟雪第一次来建康,还不熟悉南方菜的吃法,你帮我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