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赞道:“卢舫主让人所织的丝绢,本宫非常喜欢。王上要重赏舫主才是。”
卢隐道:“鄙人还有一匹绢,是特地命人为清妃所织。这秋菊虽然傲霜,但红梅更能凌雪。清妃风华绝代,清丽无双。这匹绢织的是红梅斗雪的图案,请恕鄙人亲手捧给清妃。”
她看向赫连定,他点头应允。卢隐拿过一匹丝,呈给她面前。她低头细看,只见雪白的丝缎上绣着若干红梅,凌霜雪而怒放,空白处还绣着几行小字。
她把心中的疑惑按捺住,开口赞道:“这其中的意思是极好的,我很喜欢。多谢卢公子的一片心意。”
卢隐嘴角扬起一丝笑,如沐春风:“多谢清妃赞誉,请清妃笑纳。”
她伸手接过丝绸,转头对赫连定道:“多谢王上和宋国使臣送给臣妾的礼物。天色将晚,王上为臣妾大举烽火,可否开始?”
此言一出,大殿中的文臣武将皆脸色不霁,暗中横眉竖眼地瞪着她。
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出列,摇头晃脑地谏道:“老臣认为此举不妥,为博妃子一笑而大举烽火,干扰军政国事,此乃西周末年周幽王之亡国之举。王上,万万不可!”
赫连定依然端坐,神色不改,“朕知道,此时正是乱世之际,多事之秋。我夏国与宋国交好,如今国家太平,百姓安乐。西面虽有游牧部落吐谷浑是慕容皇族旁支,然而慕容氏的燕国早已灰飞烟灭,区区旁支更加不足为惧。至于举烽火,朕心中自有计较,臣等不必惊恐。今日,是蓝嫔晋封为清妃的好日子。蓝嫔在朕身边三年,为朕的登基大业曾立下过汗马功劳,并为朕诞下皇子。为她举烽火,以示朕的优异心意。朕与她伉俪情深,给民间百姓和乐做一个示范,又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底下那老臣依旧老泪纵横,不肯罢休。紧接着又有大臣继续谏言,接二连三地有臣子上前请奏,呼天抢地,高喊此事万万不可。甚至激烈者以头触柱,头破血流。可是,赫连定依然不为所动。她心里冷笑连连,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好些个忠勇义士。
乘乱之际,她抬眼看了卢隐一眼,只见他对眼前的闹腾似乎完全置身于外。卢隐的眉目好像是雨后的翠竹林,平静而典雅,嘴角一丝笑若有若无,如清湖的涟波。侍立旁侧的宫女偷偷瞄着他,脸有些微红,手中的酒壶似有些不稳。
她拽了拽赫连定的衣袖,低声劝道:“如此这般场景,王上还是不要坚持了吧?臣妾经过今日一事,恐怕日后变成人们口中的妖魅祸水,指不定被人诅咒下十八层地狱。”
赫连定轻笑出声,握了她的手,俯首对她耳语:“爱妃怕了?朕并不怕,一切皆由我来承担。你若下了地狱,我和你在一起!不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我和你一起!”
她对上赫连定的眼,他的话犹在耳畔,她的心头震动。
连日来,她思量自古以来,帝王身边的妃子贤良淑德、雍容大度方能流芳百世。自己若成妖姬魅妃,定不能伴随在君王之侧。即便有杀神之称的赫连定恐怕也会担心祸水误国,终究还是会放自己出宫的。
此刻,她心底自问:帝王之爱不是最奢侈的吗?世间的女子都要不起它,要它的女人会受到诅咒。我和他一起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能待我如此。他若是真心待我,我还要离开他吗?心中信念有一丝动摇。
“那么,臣妾就和大王一起,欣赏这千年复见的为美人,再举烽火的误国殃民之举吧!”她露齿一笑,光华四溢,动人心魄。
“好。”赫连定从她身上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向宫侍下令。
底下的臣子有的瘫软在地,有的横眉怒视。她知道,在场的臣子在心里定把她诅咒了千遍万遍。不出明日,祸国妖姬、红颜祸水的咒骂便会甚嚣尘上。
她嘴角含着笑,和赫连定并肩站在楼台之上,眺望远方的烽火台。
第005章 疑窦重重
惜颜殿,她斜倚在美人榻,就着灯光,细细看着那丝绢,空白之处用银线绣着几行字:
“天地一冰壶,点点绯与红。
不畏寒凌刃,毋辞霜剑风。
暗香浮动来,闻之醉玉容。”
她轻声读着,恍惚间,自己身处冰雪寒天,庭院风光清绝,红梅映雪御霜。一棵红梅老树下站着一个青衣公子的身影,一个少女娇声唤道:“义真哥哥。”
“义真,义真又是谁?”她徒然一惊,疑团重重,心如乱麻,好像陷入一个迷局之中,左突右冲找不到出路。
许多画面在脑中一一闪过,几欲让她窒息。她心中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认识卢隐。他是什么人?和她是什么关系?一切谜团的答案要从卢隐身上找起。
她暗中派人问询卢隐的去向,得到的回音却是自大典结束后,他就匆匆离开行宫,不知所踪。她心中自语:如此匆忙,他难道不想再见我一面吗?我们若是陌路之人,为何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我皆万分熟悉?若我们熟悉相知,为何他不再设法和我见上一面?
夜色渐渐深沉,芳瑶上前轻声唤道:“娘娘,您该歇息了。芳瑶为您卸妆梳洗。”她方醒过神来,默默无言地呆坐着,任由芳瑶摆布。
她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心神一动,忙拉住芳瑶的手问道:“芳瑶,你说我这满头的银丝,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芳瑶心疼地说道:“以前,奴婢虽不是惜颜殿里的人,也曾远远的见过您。很早以前,您还是王上的蓝妃,是满头青丝,如秋水一般的风姿,让奴婢们仰慕不已。但是在半年前,也不知您遭了什么罪,弄得满身都是伤,头发也变成这样了。奴婢看着真的很心疼。”芳瑶伺候她沐浴,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令人怵目惊心。
“你确定是在半年前?”她再一次追问。
芳瑶点点头,“奴婢可以肯定。在半年以前,我见过您,您还是满头青丝,水亮光滑。当时奴婢和其他宫人都盛赞过娘娘的如云乌发呢。”
如秋水一般的风姿?她心中冷笑,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掌心深深的伤痕,似被利器划过,深至经脉。背上有横七竖八的鞭痕,后脑有摔伤的印记,还有小腹内若有若无的隐痛。芳瑶说她伤痕累累,一点也不为过。
这些伤口结痂的时间不长,这一切应该发生在半年前。既然如此,赫连定为何要说谎是在三年前呢?
赫连定来看她时,她忍不住出口相询。赫连定一愣,转瞬坦然笑道:“月儿的青丝变成霜雪,的确是在半年前。那日宋国使者前来,照实说了怕引起他们误会,所以她说三年前你的头发就是这样了。”
“误会?宋国使者会误会什么?”她更加疑惑不解。
“月儿,夜已经很深了。累了一天,你不困乏吗?睡了吧。”赫连定叉开话题,哄着她上榻休息。自己则照例睡在外间软榻上,吹灯歇下了。
日头高照,绿窗晓莺啼。
她睡醒过来,习惯地唤了一声“芳瑶”,静悄悄没有人理会她。过了一会,从外间飞快地跑进一个宫女,跪下连连叩头,“奴婢该死,奴婢没有听见娘娘叫唤,请娘娘不要责罚。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不认识这个宫女,没理会说些什么。她习惯芳瑶在身边侍候,问道:“芳瑶哪里去了?你去把她给本宫找来。”
那个宫女恐慌不已,身子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她奇道:“本宫问你,你为什么不答话?”
那宫女期期艾艾地答道:“今日一早,苦役司的人就把芳瑶给带走了,据说是……被罚到苦役司做苦力了。”
她心头一惊,阴霾笼罩,喝问道:“她侍候本宫好好的,是什么人命苦役司的人带走芳瑶的?”
那宫女禁不住身子抖成一团:“是,是王上命人把她罚到苦役司的。”
“王上……”她心中巨震,寻思定是昨晚她询问赫连定自己的过去,却不料给芳瑶带来了灾祸。
她身子一晃,闭了闭眼,涩声问道:“芳瑶去的时候,还遭了什么罪没有?”
那宫女微微抬头,脸色变得煞白:“芳瑶,她……她还被拔了舌头。”
她胸口一阵翻滚,脸上失了血色,呆愣了半晌才挥挥手,黯然道:“你先下去吧,等我想起什么来再叫你。你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事,我也不会再说起了。”
那宫女唯唯诺诺地躬身退了出去。
芳瑶是她自昏迷失忆中醒来,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人,她的笑容和细心给她孤独恐慌的生命稍许带来些安慰。可是,就因为她的疑问害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人命在这个王权至上的皇宫中就如草芥蝼蚁一般轻贱。孤独害怕、彷徨无依之感如潮水一般涌来,她蜷缩着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终于寻了一个机会,她请求赫连定允许她去探视芳瑶。
进了苦役司,她见到宫墙飞檐的四角围起巴掌大的天。地面上满是湿滑的淤泥,四处都是随风飘散的灰尘棉絮,空气里弥漫着骚臭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