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低头半晌没听到动静,抬起头见立在床头的的中山王正面色铁青地瞪着她。她惊吓而颤抖,拿不住金盘,杯盏掉在地上碎裂。
冯弘见她愣神杵在眼前,怒气更盛,霍然拔剑,插入那宫女的胸口。那宫女惨叫一声,惊醒了冯跋,他努力地撑起身子,审视冯弘。
冯弘从她的胸口拔出剑,一步一步走至床头,鲜血一滴一滴溅落在地砖上。冯跋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四弟,你,你想……弑君么?”
绮云按捺不住,掀开帷帘,扑在父王的脚下,抱住他的腿,摇头道:“父王,万万不可,如果你杀了皇伯父,弑君罪名千载留名,永远……洗刷不掉。”
神志不清的冯跋见了绮云,微颤着手指着她道:“掬烟,掬烟……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一定不会把你留在居燕山,皇位得到了,却失去了你。掬烟,你等我,我这就来找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说罢,两眼一翻,人支撑不住,往后倒去。
冯弘见状身形一动,欲迈步上前,绮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腿,泪流满面道:“父王,您不要……不要生气。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冯弘余怒未消,一把拽住绮云的手,拉她起身,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冯弘的眉头紧蹙成一个川字,逼问道:“云儿,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你知道内情?”
绮云摇头泣道:“父王,云儿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母妃一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母妃对皇伯父没有旧情,她爱的至始至终是父王您。”
“云儿,既然你如此相信你的母妃,那么你告诉父王,你母妃经常入宫,此事是真是假?”冯弘眼中寒意森然,绮云的手腕被他箍得生疼。
绮云犹豫片刻,知道瞒不过去,含泪点点头。冯弘暴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瞒住父王?你告诉父王,你母妃经常入宫,究竟是做什么?”
绮云知道母妃经常出入皇宫,是为了盗取传国玉玺,以换取中山王府的平安。可是,实情不能说。母亲临终遗言犹在耳边,国玺不能给父王,他不是英主,只怕会给中山王府带来灾祸。母亲的身份也不能说,否则父王会因母亲的隐瞒而更加暴怒。绮云只能张张嘴,说不出来半个字来,眼泪直流。
冯弘逼问了一会儿,见她无言以对,连连冷笑道:“好,好,连一向聪明伶俐的云儿都说不出话来,可见宋贵妃讲的,句句都是真的。连亲生女儿都欺瞒本王,可见本王还能相信谁?冯爱居,爱居,本王居然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既然如此,本王让他们一家到地下去团圆,看天下,还有谁敢耻笑本王?”说着,他眼中布满红丝,杀意显现。
绮云大惊,忙拦住她父王的身前,求道:“父王,不要!他们……都是您的亲侄儿。”
冯弘指着她,咬着牙恨恨说道:“你不用再说了!本王最心爱的妻子背叛我,唯一的女儿欺瞒我。几十年来,我过的日子看似和乐美好,原来是镜花水月,全是骗我的。既然,本王注定要做孤家寡人,那还有什么亲侄儿可言?之前,他们又将本王置于何地?”
绮云还要再拦,冯弘看也不看她,随着一声“让开”,挥起手掌将她推开。盛怒之下的冯弘力气大得惊人,绮云脚步不稳,猛地一头撞在了石柱上,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186章 血色龙城
绮云悠悠转醒时,天色暗沉,也不知昏迷过去多久。见冯跋孤零零地躺在榻上,她爬起来,试了试冯跋的鼻息,他已经气绝多时,而大殿里空无一人,气氛阴森可怖。
顿时,绮云惊得连连后退,忙冲出大殿。皇宫内太监宫女已被驱散或圈禁,在险要位置驻守着中山王府的卫队。
绮云撞撞跌跌走到街上,见龙城中街头乱成一团,不时有军士策马奔过,一边高声宣告:“天上降下大祸,皇帝驾崩,太子冯翼不在病塌前侍候,朝中文武大臣也不赶来奔丧,有人阴谋叛逆不道,危及社稷。中山王以天王大弟的身份,登上大位,安定国家;百官中入宫朝见的人,进级二等。”
百姓纷纷避让,做生意的摊子被冲散,瓜果等物品散落了一地,哭声尖叫声响彻夜空。
绮云见状,心知大事不妙,脑筋急转,忽想到什么,抢了一匹快马,直奔旧东宫。到了宫门前,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旧东宫掩在绯红的火光中,外面围了看热闹的人群。
绮云大惊,差点从马上坠落。她跃下马,拉住一个看热闹的,急问道:“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答道:“你不知道吗?中山王已在金銮殿登上了大位,诏告天下,先帝驾崩,谥号文成皇帝。听说新皇登位,下令诛杀文成皇帝的子孙,一个不留。太子冯翼统率东宫卫队,出宫抵抗失败,他手下的士卒全部溃散,太子冯翼已经被迫自尽了”。
旁边另有人听她问,插话道:“文成皇帝的众多皇子,包括皇孙都难逃此劫啰。可怜前太子留下的两个孩子……”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绮云几乎两眼一黑。她看了看冲天的火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在众人的惊呼中如一阵风似的冲入旧东宫。
进了旧东宫,门槛上、石地上、台阶上全是嫣红的血,她小心的走过,落脚下留下一个个血迹足印。
庭院很大,她一间间屋子寻找,双手围拢放在唇边,一边高声喊道:“凤儿、麟儿,你们在哪儿?姑姑来救你们了。凤儿、麟儿……”
“有人吗?还有人吗?”绮云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探寻四周,放声叫喊,却无人应答。回应她的,只有怒卷的浓烟、狂啸的烈火。
烟雾一阵阵呛入她的喉咙,如同刀割一般生疼,浓烟熏得她的眼睛模糊酸涩。绮云寻了半晌,一边高呼,才听见角落里传来如猫叫微弱的声音,“姑姑,我在这里。”
绮云闻声扑过去,见地上一个半大的身影,是麟儿倒在地上,他的身上是破碎的椅子等物。绮云搬开压在他身上的重物,将他搂入怀抱,不停地安慰他道:“麟儿,别怕,你姑姑在这儿,会没事儿的。凤儿呢?”
麟儿的手微微抬起,指着一个暗处的角落,凤儿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仰头吃力地对绮云说道:“姑姑,姐姐胸口中刀,已经……死了。今日午后,我和凤儿在书房里念书,却不料,从外头冲进一支带刀的卫队,见人就杀。姐姐挡在我的身前,就……姑姑,今日我们的功课都已经温习好了,就等着姑姑回来考我们。姐姐和我都会背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姑姑,你说……麟儿背的好不好?”
“好,麟儿,你背的真好,麟儿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绮云抱着他尚未长大的身子,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稚嫩的脸庞,泣不成声。
“姑姑,麟儿和姐姐都是好孩子,为什么还有人要杀我们?” 麟儿问道。
绮云紧紧抱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似决堤的河水涌出。
麟儿在绮云的怀里,喃喃问道:“姑姑,我很痛,我是不是要死了?姑姑,你说人死了,就能和家人团圆吗?我死了,是不是从此能和父王、母妃、姐姐在一起了?”
绮云的眼泪模糊了双眼,泪水滴落在他的小脸,泣道:“麟儿,你不会死的,你不会的……”未等她说完,麟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搂着她的手慢慢滑下去。
绮云不停地摇晃着他,用尽力气喊道:“麟儿,你一定要挺住,姑姑会救你出去。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绮云抱住他,想站起来,可是双臂软绵无力,狠命挣了半天也无力站起。
风声呼啸如裂帛,火焰夹带着风声舞动跳跃,仿佛讥笑着世人的痴嗔和癫狂。她抬头看向四周,屋内已经一片火海,无边无际,看不清出路在哪里。她抱着麟儿坐在地上,头和他的挨着,绝望地悲泣道:“麟儿别怕,姑姑陪着你……”
恍然,从火光中跃入一个身影,矫健敏捷,他的身上顶着一条湿透的棉布,口鼻用黑布蒙住。他见了绮云,冲到她的身前,蹲下身,一把拉下自己脸上的面罩,唤道:“云儿,我来晚了。”那个声音是那么的温柔熟悉。
他的一声叫唤,让她刚刚止住的眼泪禁不住长流。绮云恍如身处梦境,伸出手去,不可置信地问道:“佛狸,竟然是你?”
“是我,”拓跋焘用力地搂抱了她一下,接着急声道:“云儿,这里危险,我救你出去。”
绮云对着火光,见真的是拓跋焘,用力拽住他的前襟,呜咽道:“佛狸,麟儿他……”拓跋焘从绮云手上接过麟儿,慢慢放在地上,柔声劝道:“孩子已经死了,云儿节哀顺变。”
听了这话,她的心蓦地像捅了一刀,鲜血直流。绮云不舍地拽住麟儿的小手,拓跋焘顺势抱住了她,“云儿,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其他的,我自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