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封信是沈田子写来的。大意是夏王赫连勃勃派长子赫连璝,杀到渭阳。沈田子领兵拦截,见夏国骑兵的阵势,知道难以战胜,于是知难而退,屯兵刘回堡。结果,王镇恶不知形势,居然当众羞辱他和刘义真。同时,那王镇恶宣称要杀光南方人,自立为关中王。这种情况下,沈田子为安定军心,命人刺杀了王镇恶,任命冠军将军毛修之接替其职务。
绮云浏览后,心里暗惊,抬眼问义真:“王镇恶自立为关中王的传言?想那征虏将军王镇恶跟从刘公多年,忠心耿耿,应该没有反意才是呀?”
义真应道:“我心里也正是这样想的。只是沈中兵说是接到父亲的密令,执行军令如此的。但我派人去查,却查到父亲根本没有发出这条密令。那沈田子居然假传父亲的命令,在这节骨眼上对王镇恶下了狠手,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原来如此,绮云吃惊地问道:“可是,如今沈田子把王镇恶给杀了。义真,你打算怎么办?”
义真来回踱了几步,“为今之计,我一面已经命人把消息报给父亲,一面让人请王镇恶身边的长史王修前来,把所有的事情来给我说清楚。”
正说着,外面侍从进来禀报,长史王修前来。“快请,”义真一撩衣袍,在正位上端坐。
那王修从门外匆匆走进来,见了义真,就一头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泣不成声,“二公子,你可要为王将军做主。那沈田子刺杀王镇恶,罪大恶极。请公子一定要责罚他。”
义真也不叫那王修起来,递了眼色给绮云。绮云把手中的信给王修。义真寒声说道:“王长史,你跟随王镇恶左右。王镇恶有没有像这封信中所说的那样,扬言要杀光南方人,自立为关中王?”
王修看了那封信,又磕了一个头,“这些流言的确在军营中传播,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王将军预备叛乱自立。有人误传流言,扰乱军心也说不定。王将军经常在我等面前说,太尉托付二公子给我们,所以应当竭尽全力,如果都拥兵不进,敌寇的进犯怎么能平定?”王修说着又以头叩地,“王将军的一片忠心可鉴日月,请二公子明鉴。”
义真听及此处,脸色稍霁道:“王长史,你先请起。之前,是王镇恶率先攻破长安,恭迎父亲。他先入关中,大肆收敛财富。父亲因其功高,也不加过问,反而封他为征虏将军,对他优待。有人说他私藏了皇帝的辇车,有称帝的野心。后来,父亲命人去找,发现辇车只是放在墙边没人管而已。所以,说他贪敛财物确有其事,说他有反意自立为王,我不相信。我已经查证了,此事是沈田子假传父亲的密令,其实是他自己的主张。”
绮云心想,义真虽然年少,却也能分清是非曲折。不愧为刘太尉最喜爱的儿子,跟着刘裕南征北战,也是一位少年英才。
王修听了,又磕了一个头,恭谨地说道:“公子英明,想那沈田子拥兵不进,又欺瞒公子,假传太尉密令。而且,我已经查实了那军中的流言也是那沈田子的手段。公子,此事若不处理,只怕接下来,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了。”
刘义真问道:“依你看,沈田子这事应该如何处理?”
王修脸色凝重地答道:“那沈田子假传太尉密令,刺杀朝廷将军,已经犯了死罪了。请公子用军法处置。”
绮云听了,心里极不赞同处死沈田子,但一时也想不出理由。何况自己身为一个别国的郡主,也不便干涉此等军国大事。
义真思量良久,艰涩地说道:“沈田子触犯军规,死罪难逃。只是眼下外有夏国骑兵的威胁,内有将军生乱。你前去秘密处理,莫使事端扩大。
王修领命而去,绮云看着他这些日子以来憔悴不堪。想他未及弱冠之年,却要杀伐决断,实在是担子太过沉重,只有温言安慰道:“义真,你也别太担心了,王长史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好的。”
“但愿如此…..”义真叹道,凝视着绮云,目光中含着忧虑担心:“现在长安极不安全,我让人先送你回建康吧。”
绮云回视他,认真地说道:“我当年来到晋朝,就是为两国修好。我怎么能在晋军有难时就置身事外呢?我们要战一起战,要走一起走,共同进退。当然,眼下我会把我们的行装都准备好的。万一有事,我们好方便离开”
“绮云……这样也好,你和绿瑛去准备吧!”看着绮云离开的身影,义真心中暖意激荡的同时泛起了一丝苦味。
第017章 临别赠珮
绮云带了绿瑛回了园子,把贵重物品及日常随身携带的东西收拾了几大箱,又到义真房中帮着侍从们收拾。忙完后,天已经黑了。绮云想着该要找到佛狸,适时安排,让他早点离开长安。
到了客房,并未见着佛狸。循着下人的指点,一路寻去。只见月朗星稀,园中景物错落有致,微风袭来,花香沁人心脾。眼前梨树底下的空地中生了一堆火,前面坐了一个人。绮云走上前去,看那人正是佛狸。他正在火上烤些什么,香气四溢。
绮云见此情形,对佛狸嚷嚷道:“到处找你不着,原来你躲在这儿,叫我一阵好找。别人心里着急,你倒逍遥自在。”
清风徐来,鼻端忽传来一股香味,绮云奇道:“这次你真的在烧东西吃?你在这儿烤些什么?”
“兔子,”佛狸笑道,露出雪白的牙齿,“今日我看见园子中有一只兔子无人认领,就把它烤了吃。好像府里所有的人都一团忙乱,无人理睬。”
绮云鄙视他,嘲讽道:“无人认领?你该不是把厨房里走丢的兔子烤了吃吧?你果然是一只狐狸,小鸟儿身上都是骨头,你就烤了只兔子来吃,在这儿饕餮美食。”
“反正这兔子也是给人吃的,不如让你尝尝我鲜卑族惯常使的吃法。我也很久没有吃过,十分想念。”佛狸撕了一块兔子肉,递给绮云,“尝尝,很香。”
绮云接过兔肉,见他的面容隐在火光后面,影影绰绰,看的不是很真切,只觉得笑容灿烂,双眸熠熠。绮云咬了一口,顿觉口舌生香,兔肉不老不嫩,恰到好处,酥脆可口,好奇地问道,“味道不错,佛狸,是谁教你这种手法?”
“是我的母亲。”思及自己的母亲,佛狸幽幽地说道:“我的母亲是个汉人,但她说我也是属于鲜卑族的,必须学会鲜卑人的饮食习惯。所以,经常带了我和一些兄弟们到空旷野地,烧些野味,看着星星,围着篝火,说这才是真正的鲜卑人的生活。母亲以往从不习惯做这些,但为了我,生火烧了手也是惯常有的。”
夜风吹得有些冷,绮云挨着他更近了些,有些羡慕地对他说道:“那你回了家以后,又可以和母亲一起围着篝火,烧些美味了。”
佛狸侧首看了她一眼,目光黯然低沉,“不能了,我母亲不在家中。”
绮云奇道:“那她在哪里呢?”
佛狸抬头望墨黑的天空,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她......在天上。”
绮云心中一酸,问道:“你就是因为母亲过世,才离开家里的吗?”佛狸点点头。
“对不起,”绮云呐呐道,也不知怎么宽慰他,只能陪他默坐。过了一会,她轻问道:“你想她吗?”
佛狸没有应答,收回目光,长长卷翘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了晶亮的黑眸。沉默良久,忽听他悠悠地哼起一首歌来:
远游使心思,游子恋所生。
凯风吹长棘,夭夭枝叶倾。
黄鸟鸣相追,咬咬弄好音。
伫立望西河,泣下沾罗缨。
绮云听出了他的歌是取自于《诗经?凯风》。一面惊叹他汉学的修养,一面怔怔地听着,他的嗓音清澈纯净,有如天籁般通透。绮云心情激荡,和着他的歌声,吹起了笛子。悠扬的笛音伴着歌声,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仿佛传至天边。
绮云心想,他的母亲一定可以听到他的歌声吧。不禁也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心里酸楚,眼中慢慢浮起了泪花。放下短笛,绮云和他一起唱和起来,她的声音清幽婉转,带着淡淡的忧思。
佛狸轻声问道:“绮云,你也想念你的母亲?”
绮云含泪点头道:“我家在龙城,往东北去离这里有千里之遥。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母亲了,我是一定要回去见她的。”绮云泪光闪烁,坚定地说道。
二人肩并肩倚靠着,看着天上的星光点点,许久没有说话,温暖安详的气氛静静地流淌着,绮云感受不到微凉的夜寒。
夜渐深沉,佛狸开口打破了静谧沉默,和声问道:“绮云,方才你看似很急地来找我,出了什么事?”
绮云想起自己来找他的正事,神色凝重地说道:“如今关中的形势极其不妙,晋军将领矛盾重重,义真毕竟年轻,难以约束部下,我猜想不日可能要生变了。况且,夏国军队是虎狼之师,他们的国主赫连勃勃更是暴虐嗜杀。你来自魏国,一旦落入夏军之手,一定不能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