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湮然抬头,眩泪欲泣道:“复兴燕国,振兴慕容氏是族人的使命。湮然虽为女子,难道只能看着宫主奔波筹划而袖手旁观吗?”
墨川冷然拒绝:“不行,我们做的事凶险万分。你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害了你的性命。湮儿,你好生呆在这里。我和郡主有要紧事情,不能留在月孤山了。”
他的目光在绮云的身上溜了一圈,责备道:“你怎么把自己的衣服送了人?”说着,把自己身上的狐裘脱下披在绮云的身上,携了绮云的手往外走去,急急地道:“灼华,朝影宫发讯息给我,有要紧的事。我们即刻启程,回平城去。”
墨川携绮云回平城,进入幽州地界,到了一处饭庄,下马打尖休息。绮云坐在窗边,看了会外头茫茫雪景,收回目光,见座位四周没人,低声问道:“墨川,你真的要复国?甚至不惜血流成河?”
墨川抄起茶壶给绮云倒了杯热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射在他白玉般的脸上一道淡淡的阴影。他放下茶壶,淡然道:“如果你出身于慕容氏,数千族人的生死存亡,系于你一身,你能置之不理么?何况,当年月孤山族人庇护过我的父母。而今对他们的艰难处境,我能坐视不管么?”
说着,他抬眼,凤目紧盯着绮云,“灼华,你,愿意帮我吗?”
墨川的脸色依然冷清淡漠,但他的眼神中饱含着企盼和热切。第一次见他如此情真意切,想到他对自己的恩情,绮云摸了摸包袱的卷轴,心底在动摇,藏有玉玺的画卷要不要给他?
玉玺落入朝影宫手中,可助其复兴燕国。慕容氏英雄辈出,可敬可叹,慕容氏后人复兴燕国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北魏刚刚平定大半北方,好不容易出现统一的趋势,难道又要陷入分崩离析,战乱不止吗?想到这些,绮云陷入了矛盾之中。
这时,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拄着一根拐杖走来,他衣衫褴褛,头发上肩上是雪水。他走进店堂,欲挨桌乞讨。店家看到,立刻上前大声呵斥着,将他驱赶出店门。那个乞丐摔倒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
绮云见了,心头不忍,上前搀了他的胳膊道:“大叔,你要不要紧?”回头对店家道:“乱世之中,你知他来历如何?焉知他日不能一夕飞黄腾达?今日你施以援手,他日得到数倍回报也未可知。”
店家被绮云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言道:“反正不能让他在店中行乞。”
绮云点头道:“他是我的客人,店家多添一副碗筷,我出银子便是。”说着把那人扶进店堂,那人告谢侧身坐了。
绮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问道:“大叔,你为何流浪?
那人紧紧握着茶杯道:“我姓许,是蓟县人,村里人都叫我许三叔。我们村的土地被人占去,我率村民和强徒论理,却被他们打伤。我们听说新皇虽然年轻,却爱护百姓,决断英明。所以,村民推举我去告御状,给我募集了盘缠。却不料,走至半路被人抢了包袱,盘缠也没了。不过,我就算一路行乞,也要到皇上那儿告状去。”
“许三叔是蓟县人,被人强占了土地,你到幽州刺史那儿告状去,何必劳师到京城去?京城路远,何况皇上不是那么好见的。”绮云温言相劝。
“我们原也去过幽州刺史告状,可是一看占我们村土地的人的来头,不予受理,反而把我们村民给责骂了一顿赶出。”
“许三叔,强占你们土地的是什么来头?连幽州刺史也奈何不了他。你说给我听,我试试能不能帮忙。”
许三叔四下里环顾后,低声道:“不瞒姑娘,占我们土地的人来头的确不小。他是柱国大将军,长孙嵩。”
“长孙嵩”三个字一出,绮云抽了一口凉气。
长孙嵩,魏国的四朝元老。十四岁时代父统军,跟随拓跋珪作战,累著军功,官至司徒。明元帝登基后,听理万机,是辅政的八公之一。拓跋焘即位后,长孙嵩从左辅进爵为北平王,官至太尉,并封为柱国大将军,可以说是魏国最有权势之人。
绮云想了想,劝道:“许三叔,既然是这样,平城离此地路途遥远。不如,你留下一封状纸,我帮你带到京城,设法交给皇上。大叔,你先回乡,召集乡亲,准备失去土地的证据便可。这样岂不两便?”
许三叔听了大喜,请店家拿了纸笔,写下了状纸,盖了手印交给绮云,千恩万谢地告辞返乡去了。
第153章 思凝有喜
回到平城,每日墨川和墨琪匆匆出门,终日不见人影。绮云想问墨川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朝影宫的规矩森严,不便打听,只有把疑惑压在心底。
绮云时常展开画卷,思忖这传国玉玺收藏之图,把它交给谁,才能不负母亲的重托呢?
她一个人悄悄去了平舒侯府,里面住着她的外祖家人,她却不能走进去认亲。母亲临终的话响在耳畔,“我到死也只能姓王,都不能复姓许。我有何面目去见你的外祖父?许嫣早在被赫连勃勃俘虏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绮云看着府前的匾额和黑漆的大门,依稀看着母亲满身鲜血从府内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侍卫们闻讯捉拿凶手,却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失踪的大小姐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走出府门。谁都会在心里叹息一声,造化弄人。在乱世之中,民族仇杀,人为草芥,就算是皇亲贵戚也不另外。
“不是辅佐鲜卑拓跋氏,而是辅佐天下人。消除战乱,还一个太平盛世,这比什么都重要!”母亲的话久久盘旋在她脑海中。
她思量许久,袖中藏着画卷和许三叔的状纸,踏着积雪走至皇宫,在宫门外徘徊。
一辆华丽的宫车驶来,其上有镀金凤头、黄结为饰,车里传来一个女子轻柔优雅的声音道:“这不是茗月轩主吗?你怎么在这里?”
绮云抬头看去,原来是贺思凝,手撩车帘正对她笑着。贺思凝让宫人扶她下了车,身穿白色狐裘,手里抱了一个暖手炉。几月不见,看上去思凝的脸虽有些白,但更显光滑圆润。她笑着问道:“灼华,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来找皇上的吗?”
绮云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贺思凝挽了绮云的手,一同前行,宫人们跟随在后,走在雪地上,听得噗噗的声响。
快到太极殿的时候,思凝对她说道:“你要见皇上,原本并无不可。只是近日来皇上政务繁忙,恐怕没有时间见你。不如到我的宫里去坐坐吧?”
绮云见她热情相邀,不做他想,点头称是。绮云随贺思凝走入她的寝宫,进门的时候,绮云没注意殿名。入了殿内,她只觉得殿中温暖如春,芳香扑鼻,把外面的寒风冷气都挡在殿外。
宫人们端上茶点后,躬身退出,只剩了贺思凝和绮云两人。不知为什么,绮云浑身觉得不自在。她环顾殿内四周,看到粉色的墙壁时,她的一颗心渐渐沉到底处。
贺思凝对她笑问:“灼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宫殿异常温暖?”
绮云点点头,思凝脸上的笑意更深:“皇上说我身子不好,冬天怕冷,特命人以椒和泥涂壁,暖和温馨。其实椒房殿是皇后寝宫,思凝位阶还是贵人,住在这里有愧。好在皇上也是个不拘礼俗的人,他让我安心住着。他说我怀有身孕,椒者多籽,取其中吉祥之意,希望在这里平安诞下皇子。”说罢,手抚腹部,面色温婉柔和。
绮云听她这么说,目光顺着她的手势,看清思凝脱下狐裘后,腹部微微隆起。
绮云脑中嗡嗡作响,勉力起身行礼,恭贺道:“灼华恭祝贺贵人平安诞下皇子,到时母凭子贵,早日成为六宫之主。”
贺思凝的脸色一白,绮云知道“母凭子贵”深深刺痛了她。北魏与别的王朝不同,不是母凭子贵,而是子贵母死。诞下的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母亲立刻被赐死。别的王朝嫔妃都争相生子,只有魏国的嫔妃害怕怀孕,绮云有些佩服贺思凝的勇气。
绮云不知道是怎样向贺思凝告辞离开椒房殿的,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脑中交错着云庐中拓跋焘缱绻的眼神和贺思凝手抚腰腹傲然的神色。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不知不觉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手摸了摸,面上一片水泽,冻得脸上生疼。走到山门处,抬头见里面是一处庵堂。绮云这才发觉自己随性乱走,在皇宫里迷失了方向,找不到来时的路。
她正迷惑徘徊之时,听到有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道:“这不是灼华姑娘吗?怎么你来这里了?”
见眼前的人手持佛珠,一身素衣,竟是慧安师太。原来绮云竟到了慧安师太在皇宫清修的慈心庵。
绮云忙上前施礼问好:“原来是慧安师太。灼华不认识出宫的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打扰师太的清修了。”
慧安微微一笑:“无妨,贫尼这里清静,少有客人来。你来了,我很高兴。灼华姑娘,贫尼见你面色苍白,气色有些不大好。不如到庵堂内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