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家都起了,炊烟寥寥升起,蔺慎腰间别着砍刀,一手挑着柴火,一手捧着碗回了家。
踏进门的时候蔺老太太正从火房刚出来,看到他回来,稀疏的眉头一皱,“怎么又起这么早,小孩子不多睡一下!像什么话!”
蔺慎把装着奶水的碗放在桌子上,然后盖好,转身对蔺奶奶说:“昨天和妹妹睡得很好,所以起早了点,祖母,我去看妹妹醒了没有。”
太史淼是醒了。
她卷着被子,露出一个小脑袋,看到进屋的蔺慎。
蔺慎将她抱起,欢喜得不行。
反正自己都是没有力量反抗的,太史淼也懒得做些什么,随了蔺慎的便。
“妹妹饿了没?有奶喝哦~”
太史淼:“……”
她沮丧的吸了吸鼻子,觉得生活真是糟糕,什么时候才能断奶,不用再喝莫家阿婶那难喝透顶的奶水。
最后太史淼还是喝了奶水,然后让蔺慎给她擦干净了嘴巴,才咂咂嘴。
蔺慎把太史淼放在床上,走过去把槅扇关了,然后把蔺老太太做来背人的襁褓拿了过来,正烧火煮粥的蔺老太太看他跑进来又跑出去,不由得扬声笑,“你还准备把妹妹背地里去吗?”
蔺慎嗯了一声,将太史淼放在襁褓里,调整好了太史淼的四肢,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太史淼背了起来,然后将襁褓上的带子缠了几个来回,在腰间打了一个结。
村里的孩子从小就会很多事,五六岁带弟弟妹妹的也不见。
如今蔺慎九岁,看起来却像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背着太史淼倒也很稳当。
他背好了太史淼,外面蔺老太太熬好了粥。
山上的野菜杂着糙米,正逢战乱末时,清淡得很。
蔺慎接过喝完,背着太史淼和蔺老太太下地。
路上遇到的人纷纷问蔺老太太哪家的娃,蔺老太太都道捡的,言简意赅。
六月初的夏末,春玉米已经收在了各自的家中地窖里,家家户户都在播种第二轮玉米籽。
蔺慎家地里长着一颗桃树,蔺慎把太史淼放到数下,把襁褓平铺好,又脱下外衣将位置铺宽一些,摸了摸太史淼的脑袋,轻声道:“妹妹无聊了可以在上面滚,但是别碰到地了,脏。”
太史淼:“……”
一般像本宫这么大的孩子,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
她翻了个身子,背对着蔺慎,正在估算自己有多大。
记得她庶妹的孩子长全了牙齿头上毛发稀疏几根的时候,是有,唔,半个月还是几个月?
唔……
她当初养小七的时候……
哦,那个时候小七是八岁,掠过。
太史淼思索良久,最后颇为沮丧。
她不知道自己多大……
这个故事有点悲伤。
太史淼在思索自己有多大的时候,蔺慎扛着锄头和蔺老太太挖地松土。
蔺慎时不时回头看着太史淼,见妹妹趴在襁褓里一个目光都不给他,心情有些压抑。
他想将妹妹的头扭过来,这样妹妹就能看到他了。
时间渐渐接近午时,原本桃树还能为太史淼挡着炙热的阳光,然而随着正午的到来,桃树已经不顶用了,炙热的阳光照在太史淼的身上,娇嫩的皮肤难受得像是火烤一样。
太史淼想到自己娇嫩的肌肤即将被晒成黑乎乎的糖糕,不复美玉白雪一样的美好,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没有锦衣华服珍馐美馔也就算了,如果自己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脸蛋也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越想心中的悲伤越无法自己,哭声撕心裂肺,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淌。
听到太史淼的哭声,蔺慎丢下锄头,跑到太史淼面前将手在衣襟前擦了几下,才蹲下身子把太史淼抱起,“怎么哭了,妹妹不哭不哭~”
太史淼打了一个嗝,果然不哭了。
蔺慎见太史淼不哭了,把她放在原地准备去拾起锄头,然而他刚走开一步,灼日又晒到太史淼身上,太史淼拉扯着嗓子又嚎哭了起来。
蔺慎连忙转身,又将她抱着。
太史淼闭了嘴,将脑袋搁在蔺慎怀里熟练的把眼泪蹭干净。
这个时候已经有在地里劳作的人回家吃饭了,蔺老太太撑着锄头,弯背眯眼道:“阿妹是晒着了,我们先回去吧。”
被晒着了。
蔺慎眉头一皱,低头看太史淼,太史淼双眼含泪时不时抽噎一下的看他,蔺慎瞬间心疼得紧,说好的,祖母。
一个把太史淼背了起来,一个把蔺慎的外衣罩上了太史淼的头,收拾了一下便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跑来一堆孩子,围着蔺慎,叽叽喳喳道:“蔺慎蔺慎,听说你有妹妹了。”
其中一个道:“蔺慎,你妹妹叫什么啊!我妹妹叫如花,名可好听了!”
……
蔺慎和他背上的太史淼都陷入了一种沉默的境界。
蔺慎想好像忘记给妹妹取名字了。
太史淼想如花真是一个庸俗的名字。
这种沉默维持到踏进了家门。
回到家的蔺慎小心的把襁褓解开,把太史淼放到床上,然后换了身衣服把原来的衣服打上皂角泡着,找出了赵先生给他的一本韵书一页一页翻看。
太史淼有点担心。
她担心蔺慎给她取了一个芙蓉。
事实上蔺慎也觉得如花不好听,准备给妹妹取一个比如花更好听的名字。
太史淼胆战心惊,蔺慎小心斟酌。
最后蔺慎抬头看床上的太史淼。
太史淼露出要哭不哭的脸色。
她决定蔺慎取得不好她就哭得天崩地裂。
“蔺谨宝吧。”蔺慎说,“谨慎的慎,宝贝的宝。”
“小字淼淼。”
太史淼愣了一下,然后笑得跟个盛开的芙蓉花一样灿烂。
蔺慎跑去和蔺老太太说了,蔺老太太知道后夸:“习字读书的人取的名,听起来就是舒服。”
偏僻的村里有一个先生实属不易,赵先生要顾家不能天天开课,一个月也就开个几天。
蔺慎是赵先生最为得意的学生,赵先生教的东西,他总是最快学会的那个。
过了几天,蔺慎要去集市,蔺老太太会拿些地里种的菜让他背去卖,他自个儿也常常在山上设陷阱,运气好能逮到几只山鸡或者兔子。
蔺慎想买些布去裁缝店给妹妹做几身新衣裳,蔺老太太说浪费,让他买些布就她给做,蔺老太太说她年轻时女红是很不错的,蔺慎迟疑了下也就同意了。
蔺慎背着背篓,听蔺老太太嘱咐了几句要买的东西,点了点头,然后半蹲着身子摸了摸蔺老太太怀中的太史淼。
太史淼这久头发长了不少,不像以前稀稀疏疏几根的,像是刚发芽的小草原。
“淼淼要乖,等哥哥回来,就有新衣服穿咯。”
有了新名字的太史淼摸了摸蔺慎的脸,吧唧一口,缩回了蔺老太太怀里,弯眼弯眉,可爱得像是玉雪团子。
蔺慎笑了,对蔺老太太道别之后,背着背篓转身离开了。
小山村离集市有点远,翻山越岭的,一趟来回要三个多时辰。
蔺慎是辰时初的时候启的程,午时末才到集市,这个时候人流多的地方已经被早来的人霸了,蔺慎就在边缘随意找了个位置,把背篓里的野菜,还有一只兔子,两只野鸡拿了出来摆着。
兔子和野鸡都是用棕叶捆着腿的,蔺慎倒也不怕它们跑。
“白菜三文钱一斤,白兔十五文一斤,火鸡二十文一斤。”
慢慢的有人围了上来,和蔺慎讨价还价。
未时初的时候蔺慎终于卖完了,放在手心数了数,七十文钱。
蔺慎松了一口气,提起背篓背在背上,朝集市上的一家布庄走去。
买布的人有点多,他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虽说是布庄,小集市上的到底比不得繁华州府城里的,布料种类较少,大部分都是偏平民的麻布。
蔺慎瞧了好一会儿,最后看中一块蜡染的蓝印花布,问道:“掌柜,多少钱?”
掌柜看了一眼,拨弄手里的算盘道:“五文一尺。”
一尺可以给妹妹做大概两件衣服,加上奶奶的……
蔺慎呡唇,说:“那麻烦给我三尺,谢谢。”
掌柜放下算盘,“好嘞!”
他拿了戒尺量了下长宽,切割下来包好递给蔺慎,蔺慎接过,小心的放进背篓中,付钱之后,转身离开布庄。
离开布庄后蔺慎又逛了下集市,把蔺奶奶嘱咐该买的东西都买了,踏上了回家的路。
蔺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戌时,太史淼从莫家阿婶那里喝完奶水回来,见蔺慎,伸手就要抱,蔺慎摇头,笑道:“哥哥身上全是汗,等哥哥把澡洗了,还有衣服洗了,就来抱你。”
太史淼听了立刻像只兔子似的缩回手,抱着蔺老太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蔺慎一眨一眨,蔺慎凑了过去,她就把头一歪,埋在了蔺老太太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