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烛的味道确实是有些特别,郑娥躺在榻上,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帘, 隐约可以嗅到那烛台上轻轻荡起的软烟。她阖上眼,只觉得那一丝丝的暗香正如暗流一般的在空中徜徉而过, 丝丝缕缕,隐隐约约, 令人昏昏欲睡。
郑娥抱着软被,垂头嗅着那一缕暗香,也不知自己何时便睡着了。
再醒来却已经是后半夜了, 郑娥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剧烈动弹起来, 一下又一下的, 仿佛不断地翻着身。
郑娥立时便跟着惊醒过来, 她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指腹在丝绸质地的寝衣上掠过,光滑而又柔软, 然而腹中的孩子却仍旧不安稳的动弹着, 仿佛急着要出来似的。
可,可如今才只有七个月啊,离产期还有一段时日!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 郑娥的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再不敢耽搁,连忙扬声唤人:“来人!快来人……”
因郑娥此时有孕在身,故而外头夜里也都是守着人的,这会儿外头的宫人听到郑娥的声音,忙不迭的推门进来,担忧的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郑娥此时已痛得再忍不住,她咬紧了牙关,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快,快怕人去请医官来……”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红,语声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还不快去!”
那宫人对上郑娥的目光,吓了一跳,心下一凛,仿佛是被倒了一罐子的冰渣子一般,撒腿便往外去报信了。随着她的步子,王府内院挂在廊下的一盏盏明灯跟着被点亮,明亮如白日。
更衬得满院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的洒了满地,凉彻入骨。
按理来说魏王府这般的动静,边上左右自是瞒不过的,只是如今正是半夜里,这般忽然闹了一出,若非有心人还真不一定就立刻知道了。
偏吴王与楚王却是个有心人。
王昭仪打听到了皇帝赐给魏王府的单子后便有了主意:她用了特殊的法子将那香粉掺入安神的香烛里——这安神的东西大多都有香气,故而加了一点似是而非的“香粉”却也容易掩盖气味。而且点香烛时火焰灼烧会加快香粉内的毒气升腾,寻常人或许闻了没关系,但是若是有孕的妇人闻了,恐怕就会……
王昭仪做完此事后便特意派人去和楚王说了一句,她本意是想要叫儿子放心,安安心心的做他的太平王爷。此后无论有什么事,会不会被皇帝查出来,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也会替他担着。
只是,吴王和楚王得了消息后却更加坐不住了,立时便叫那几个原本就安插在魏王府的眼线认真盯牢了,若是一切顺利,今晚便能动手。
吴王先前早已打算好了,此时便也握着楚王的手,沉下声音:“二哥,如今就等宫里的消息了,只要父皇那边一出宫,我们这边也就可以立刻下手了。”他顿了顿,抬目看着楚王,“只是,此事第一关键便是时机,最要紧的便是一个‘快’字。必须要在天亮前,控制住父皇左右之人,让父皇写下立储诏书,让太子监国……”
临到关头,楚王才觉出自己内中的虚弱来——脊梁骨仿佛都已被人打断了,再无当初的傲气和自得,这会儿听到什么便怕什么,只听一点儿声响额上便有冷汗涔涔而下,嘴唇轻轻哆嗦着却没能发出声音,垂落两边的手掌却不由自主的握了起来。
吴王瞥了楚王一眼,紧接着就道:“当然,这仅仅是第一步。毕竟,太子立了之后马上就能废。只是,必须得先得了太子的名分,名正言顺。这样,咱们后头的事情才能成。”
其实,这些事吴王已与楚王说过许多遍,可楚王自小便对皇帝十分敬畏,如今想着自己竟要违逆君上,便是满心的忐忑与不安。然而,走到这一步,楚王也知道是没有退路了,只得咬咬牙用力点头,只是他心里虚,语声听上去也有些虚弱,只是轻飘飘的:“我知道了。”
吴王见着越发的瞧不上人:就吴王这般的胆子竟然也敢做逼皇帝禅位的美梦!真真是太好笑了!
要知道,此回之谋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皇帝的手段与能力,倘若真留了皇帝的命,他们两人一个都别想活。所以,依着吴王的本心,得了太子的名分后,自然可以借着楚王底下的人解决皇帝,然后他再把事情全都嫁祸给楚王和王昭仪,面上便也能做一个“为父报仇”的孝子,名正言顺的登位。哪怕是萧明钰到时候带兵回来了又如何?他说不得都已登基了,便是萧明钰到了他跟前不也还得俯首称臣?
想到此处,纵然是吴王也不由激动的满面通红,不能自已——他已忍了许久、许久,久的都快让他以为自己早已没了指望。直到今日,他才真的感觉到了胸膛里那跳着的心脏和血管里流过的血液。这样的时候,便是他也不由有一丝的出神,想起纠缠了自己许多年前的旧事来:
吴王生母本就身份低微,好容易怀上了他又正好赶上皇帝攻打长安、高皇帝病重那会儿,自是没得多少重视。等他出生不久后,高皇帝便也跟着过世,前后相隔不到半月,这般一来难免有克亲之说,更是惹得亲长厌恶。
再大一些,王昭仪使法子弄死了他的生母,将他抱过去。那时候,他还不懂事,还以为王昭仪真就是自己的亲娘,还学着楚王模样撒娇卖乖,苦恼争宠,心烦为何母妃不喜欢自己。哪里知道,人家养他原就是想要替儿子养条“狗”,恐怕都没将他看在眼里。还记得六岁那年,他午睡醒来,懒洋洋的躺在榻上不出声,正好便听见了屏风后面那几个宫人的说话声,那些年轻的宫人心气颇高却被打发到了不得宠的三皇子身边,难免心不甘情不愿,闲话也就多了起来——
“要说起来,这三皇子还真是可怜,明明是皇子呢,正经的龙子龙孙。可真论起来恐怕连容修仪生得大公主都比不上呢……”
“哎呀,这这么能比?大公主到底是陛下的长女,又是出生在熹元元年,这兆头也算是好的了。三皇子呢?我听人说啊——当初高皇帝听说前头军情正好,心里高兴,眼见着就要病好了,结果三皇子一落地,不仅昭才人差点难产死了,就连高皇帝的病也立马就加重了,半月没过就……你说,这不是克亲是什么?皇上和太后心里头指不定要多想呢……”
“你还真信克亲这种事啊?”有个宫人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别人都是昭才人就是被克死的,可咱们难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呵,昭才人病怏怏的成日里起不了身,要不是……怎么会傻到掉湖里头的?不过也好,至少她死了,三皇子也就到了咱们宫里,至少不必跟着她捱苦日子。”
“都赶紧住嘴,种事也敢说!你们是不要命了?”有个年长些的嬷嬷从外头进来,听见这些宫人嘀咕,连忙呵斥一声,把人拉出去教训了。
谁也没发现,屏风后面的三皇子正死死的抓着被子,捂住自己的嘴,好叫自己不哭出声来。他的眼睛早已哭红了,却依旧没有一丝声音的默默流泪,沾满泪水的双颊憋得通红,一副马上就要背过气的模样。
虽然自那以后,边上的宫人便被换了一通,再没有一句闲话叫他听到。可自幼早慧的他还是把那些话全都给牢牢的记在了心里,就像是揣着一把刀在心里,逼着自己记着、忍着。
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几个皇子里头,父皇最不喜欢自己;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王昭仪只喜欢抱二哥不喜欢抱他;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屈辱和忍耐。
几个兄弟里面,独独他的运气最差,可他却最是不信命,心口的刀刃越磨越尖,恨不得立刻便叫那些曾经错待了他的人都跪倒他跟前,磕头认错。
就在吴王回忆往事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的敲门声——咚咚咚,不轻不重的三下,在这样的静夜里就仿佛是敲在心头一般令人警醒。
吴王立刻便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头与楚王对视了一眼,然后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怎么了?”
门外的侍卫低声应道:“宫里传了消息,陛下已往魏王府去。”
吴王眸光一亮,仿佛是刀剑显刃一般的凌厉,他甚至微微笑了笑,薄唇一抿,淡定的应了一句:“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侍卫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吴王这才拉住楚王,开口道:“二哥,我们准备准备,也可以去魏王府看看四弟妹了。”顿了顿,又道,“我会让岳父那边把先前训好的人带上,二哥你那边也得把人带上。最好能直接在魏王府后院那边把父皇那些人控制住,只要能够不透出消息,便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他们自然也想过直接从半路上下手,省得魏王府那些人碍眼。可半路上若是惹出事来,更容易惊动城中兵马,反倒是束手束脚。倒不如把地方放在魏王府,只要内府隔绝消息,便能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个没有多大权的藩王罢了,虽有心争位,可能做的事情也太少太少了,而且这般大事也只能交给那些自己真正的心腹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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