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昌帝沉声道:“还有要说的?”
慕径偲恭敬的问道:“儿臣不知父皇宣阮清微进宫,所为何事?”
慕昌帝随口说道:“朕想封她为皇妃。”
果然不出所料,父皇就是要把阮清微宣进皇宫,封她为皇妃。
慕径偲眉心一蹙,母后真的活着!就在祥风宫?!他们又发生了较大的争执?记忆里,他们相处的方式就是互相伤害,他们似乎一生就在较量谁能把谁伤害的彻底。为了折磨母后,父皇册封庄文妃。如今,明知阮清微是他的人,为了折磨母后,父皇执意要封阮清微为皇妃?
正殿里尽是冷肃,寂静极了,仿佛能看到日积月累的伤在流淌着,经久历年,变成坚固的隔阂,无形的笼罩而下。
半晌,慕径偲缓缓说道:“阮清微没有当皇妃的命。”
见慕径偲并未恼羞成怒到歇斯底里,而是冷静自持,慕昌帝沉吟道:“她有什么命?”
慕径偲平静的道:“她只有成为儿臣的发妻命。”
若他为太子,阮清微就是太子妃。
若他登基为皇上,阮清微就是皇后。
若他被废为王,阮清微也是王妃。
阮清微绝不会成为除了他发妻之外的任何身份,包括皇妃。
慕昌帝的心稍有震撼,慕径偲非比寻常的无畏、勇敢,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能沉着的说出自己的决心,多么的难得。短暂的震撼后,压在心底久久不能释怀的那些事,如一块巨石猛烈的重击着他的心,已是击得血肉模糊,使他痛到麻木。他语速缓慢的道:“看在你母后的面子上,朕可以考虑让阮清微入主祥凤宫。”
为了报复母后,册封阮清微为皇后?!
慕径偲的心瞬间冷窒,清声道:“父皇,阮清微是儿臣的女人。”
慕昌帝搁下笔,语声淡淡的问:“你是在向朕宣战?”
慕径偲紧抿着唇,眸色冷寒,缄口不语。
“整个大慕国里,朕要的东西就是朕的,朕想怎么要就怎么要;朕不要的东西,给了别人,才是别人的。”慕昌帝沉着脸道:“在大慕国这片土地上,有朕要不得的东西?”
慕径偲的目光固定的落在一处,不言不语。
慕昌帝抽出一张空笺,扔过去一支笔,命道:“你来拟册封诏书。”
慕径偲看了看笔,锐利的锋芒隐隐一现就敛去了,宣战?高高在上的皇权岂能挑衅,越是箭在弦上,他越要稳住,双睫一眨后,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拱手道:“儿臣需要事先询问阮清微。”
慕昌帝冷道:“多此一举。”
“儿臣曾向阮清微许诺,她可自由自在的生活,容许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容许她拒绝她不想做的事。”慕径偲平静的道:“儿臣尊重、支持并拥护她的选择。”
慕昌帝霸道的冷道:“朕是大慕国的皇上,只有朕最有资格容许谁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大慕国。”
“父皇说的是,”慕径偲道:“然而,儿臣已经许诺过她,就必须遵守诺言。”
慕昌帝沉声道:“这种不自量力诺言,不遵守也罢。”
“诺言就是诺言,尽管不自量力,儿臣也要坚守。”慕径偲笃定的道:“否则,枉为守信正直的人,枉为国之重器的太子。出尔反尔的人,跟没有人性的禽兽没什么区别。”
慕昌帝深沉的望向他,他这是绕着弯子的宣战,不直接以下犯上的挑战皇权,而是以仁义忠实为利斧,劈开高高在上的权威,直视最赤诚的道德。
慕径偲正色的道:“如果她同意成为皇后,儿臣当即拟册封诏书。如果她不同意,恳求父皇能周全儿臣的尊严、太子的德行、生而为人的厚道,放下册封她为皇后的念头。”
事态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了,已经上升到极高的审判层面,如果慕昌帝一意孤行,就是公然的践踏嘲笑鄙视慕径偲的品性,将他逼得变成了禽兽。
没有留给慕昌帝太多考虑的时间,慕径偲道:“阮清微正在殿外,何不宣她进殿一问?”
慕昌帝想了想,不动声色的道:“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朕允许你践诺。”
慕径偲郑重的道:“儿臣拜谢父皇。”
“你在此,朕亲自去问她。”说罢,慕昌帝霍然起身,阔步走出正殿。
慕昌帝很有把握能让阮清微同意,‘人’是吗?那就让慕径偲亲眼看着他所想象到的美好,是怎样一点点被撕碎变得丑陋化作刀子,伤得他体无完肤,然后尽数洒在他脚下。
慕径偲宁静的在原地等着。
正殿外,阳光明亮的刺眼,天空极蓝极高。
慕昌帝站在殿下的长廊中,眼神深沉的眺望着在花丛中徘徊的阮清微。
☆、第五四章
在千娇百媚的花丛中,阮清微袅袅婷婷,气韵翩然,遗世独立。她信手轻拈花瓣,似在赏花,实则在思量,尽管她相信慕径偲有处理好一切的能力,却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秋风阵阵,吹乱了她的发,她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掠到耳后,偏头看向正殿,希望能发现慕径偲的身影。殊不知,跟慕昌帝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里带着探究,和本不该流露出的欣赏。
阮清微环顾空荡的四周,不见任何的侍从,只有他们俩人。他们隔着光秃秃的银杏树遥遥相对,静默良久。
慕径偲呢?怎不出来?阮清微想了想,便沿着石子小径走出花丛,未等到她走近他,慕昌帝已经走下石阶,走向了她,在经过她身边时,沉声道:“随朕来。”
随他去哪?
见他去往月波亭的方向,阮清微才迈出脚步随他去。
在莲花纹拱形石门前,慕昌帝站住,负手而立,注视着身姿轻盈的阮清微,眼神冷而深。
阮清微恭敬的行礼道:“民女阮清微拜见皇上,万寿无疆。”
“爬高山涉深潭,入沙漠进密林,智斗奸贪,巧战恶霸,算得上是个游侠义士?”
“嗯?”
“朕派人全天下打听你的来历,依旧不明。”慕昌帝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派了大批人拿着她的画像去各处调查,得知了她的言行,却对她的真实身份一无所获。
阮清微不禁轻轻一笑,道:“民女是个孤儿,四处漂泊,无以为家。”
慕昌帝沉声道:“热衷于除恶制暴?”
阮清微摇了摇头,诚然道:“除恶制暴并不怎么有趣,民女可算不得是游侠义士。民女的所作所为很简单,一是为了赚些银子衣食无忧,二是为了锻炼胆识磨砺自己。”
慕昌帝神色不明的道:“从县到郡,再到京城,太子府乃至皇宫,你的胆识可是越来越大了。”
阮清微正色的道:“能在京城中遇到太子殿下,栖身于太子府中,得太子殿下的爱慕,是民女的荣幸。”
“他让你很满意?”
“很满意。”
“想一直在他身边?”
“想。”
慕昌帝意味深长的道:“你出身低微,高攀不起他。”
“民女不图他给的名份和富贵,只与他两情相悦,感情是平等的付出与得到,谈何高攀?”阮清微的眸色明亮,察觉到皇上有刁难之意,隐约不妙,她微微一笑,便处于主动之势,恭敬的道:“民女未觉得高攀太子,却对皇上和何皇后心存感激。”
慕昌帝等着听她说下去。
阮清微郑重说道:“感激何皇后教子有方,培养太子殿下成为正直、清雅的人,他心境淡泊泰然,用情真诚而专一。”
慕昌帝沉声的问道:“感激朕让何皇后生了他?”
阮清微保持着郑重的神态,道:“感激皇上的雄韬伟略。”
慕昌帝定睛看她,道:“说。”
阮清微道:“二十年前,皇上接掌的是不思进取追求享乐的天下,奢侈糜烂,上行下效,贪污受贿鱼肉百姓之风盛行。”
慕昌帝面无表情的道:“传闻不实,这是朕下令篡改的历史。”
阮清微一怔,他竟然毫不掩饰。尽管如此,她还是要说他的‘雄韬伟略’,“皇上开疆扩土,吞并大瑞国,使大慕国成为天下疆土最广阔的国家。”
慕昌帝道:“死伤的无辜不计其数。”
阮清微又是一怔,说道:“吞并虽不易,平稳更不易。皇上推行了很多举措,安抚原大瑞国的百姓,平稳战乱,使满目苍夷的领地,逐步被融合。”
慕昌帝不动声色的端视着她。
阮清微认真的说道:“民女十年间在四方流浪,纵观大慕国的百姓,虽不是家家丰衣足食但日渐安定勤劳。虽官场中有邪恶之气,但都有所忌惮,不敢放肆。”
慕昌帝道:“远非国泰民安。”
阮清微扬眉,他真的很清醒的知道现状,道:“但足以证明皇上的雄韬伟略。”
“何以体现?”
“对百姓,皇上体恤民情,休养生息,内无忧患外无战乱。对朝臣,皇上最具权威,纪律严明,势力再大的权臣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造次。更了不起的是,皇上竟能让后宫的皇妃也本本分分的,不见闹哄哄的明争。”阮清微说得坦诚,没有讨好谄媚,如实的道出了她的所见所闻,皇上专-制铁腕,维持着大慕国苍生的有条不紊,实属难得,可见他的日理万机胸有成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