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边上放着两只小胖木鸭,圆圆胖胖,呆头呆脑,瞧着又憨又可爱。
想起整日活蹦乱跳,嘎嘎直叫的土豆与当日从林子里捡回来的,如今还在孵化中的那几颗白蛋,阿浓心中微微一动,抬步走了过去。
“你们可愿跟我回家?”少女低头戳了戳那两只小木鸭的脑袋,轻轻笑了一下,“不说话,我就当你们答应了。”
***
翌日。
天还没亮阿浓就醒了,整理好床铺,又静静地在屋里站了片刻,少女便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出了屋。
“吃完早饭再走吧,我已经做好了。”
刚出门便看见高大的青年倚在门口对她笑,阿浓微怔,片刻摇了摇头:“不了,我……”
“娘和阿临不会醒的这么早,放心吧。”秦时说完又笑了一下,“回家以后可就尝不到本大厨的手艺了,现在不吃会后悔的。”
还本大厨呢,阿浓忍不住想笑了出来:“说的也是,那走吧。”
秦时弯唇:“请。”
白羽还没起,两人吃完早饭,秦时便送她下了山。
山下余嫣然已经带着马车和人在那里等候,见阿浓是真的要走了,这平日里嘻嘻哈哈,不见忧色的少女到底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去安州找你,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好。”阿浓目光温柔地应了一声,又抬手摸摸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等你来了,我带你出去安云山看桃花海。据说那里的桃花最是养人,若做成桃花酒喝下,可使人皮肤雪白细腻呢。”
余嫣然破涕而笑,吸着鼻子道:“你这般一说,我都恨不得眼下就跟你一起去了。”
阿浓笑了起来,天女般的风姿,看呆了马车旁两人。
直到秦时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那对中年男女方才脖子发凉地回过神,摸着鼻子低下了头。
秦爷这占有欲也太强了,看一眼都不行。不过他既然这般喜欢这位季姑娘,为何又要放她走呢?真要喜欢,直接强留下来当压寨夫人也没什么嘛……二人心中忍不住嘀咕道。
“对了,这是钟叔,这是钟婶,他们是我请来送你去安州的。”余嫣然擦了擦眼泪,拉着阿浓的手介绍道,“别看他们个儿不高,身体也不强壮,可都是经常在外行走之人,身手也很好,一个人能打十几个呢!所以你放心,有他们保护你,这一路上定会平平安安,一帆风顺的!”
阿浓有些诧异,还没说话,那个个子矮小,其貌不扬的钟叔已“阿哒”一声冲向一旁路边某棵大树,徒手劈在了树干上。
碗口粗的大树猛地摇晃了两下,啪嗒掉下两坨积雪砸在他脑门上。
“哎哟喂好冰好冰!”
阿浓:“……”
一旁钟婶无法直视地捂住了脸,片刻才干笑着与阿浓解释道:“我家这死老头儿虽然看起来蠢了点,但武功是真不错的,姑娘大可以……”
话还未完,那大树突然轰然一声倒了下来。
阿浓吓了一跳,钟婶小小的声音顿时变得洪亮,“放心,哈哈哈,姑娘大可以放心!”
“……”阿浓嘴角微抽,半晌才镇定道,“那就劳烦二位了。”
“不劳烦不劳烦!”钟叔顶着秦时阴沉的目光跑回来,一脸憨厚地挠了挠头,“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好。”阿浓点头,上马车之前朝秦时看了一眼,但动了动唇,却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秦临是他的弟弟,秦母是他的母亲,这人必然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安抚他们。何况……既然做不到应他们的希望留下来,又何必再多做牵挂呢?
车轮声滚滚响起,身后余嫣然不舍含泪的声音渐渐远去,阿浓鼻子猛地一酸,强忍下了回头看的冲动。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舍不得离开,可那又如何呢?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第26章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夕阳西下,余晖灿灿,暮色开始降临。
“前头就是鹤州城了,天黑之前咱们应该就进城,到时在城里找家客栈住一宿,明儿一早再继续赶路,姑娘瞧着如何?”放下撩起的车帘子,钟婶扭头看向阿浓,笑眯眯地问道。
虽想早些到安州,但晚上赶路不安全,阿浓并不想冒险,遂很快点头应道:“好,有劳二位安排了。”
“莫要这么客气,来,先吃个大饼垫垫肚子吧,你今儿午饭都没怎么吃呢。”钟婶说着从一旁包袱中拿出一个比脸还大的芝麻饼子递过来,“这是我出发前自个儿烙的,用的是咱们老钟家祖传的秘方,吃起来可香了,保证与外头买来的不一样,姑娘快尝尝!”
这中年妇人有些自来熟,自出发开始便一直说说笑笑的没有停过。阿浓原是不喜欢旁人太吵闹的,但钟婶是个有分寸的聪明人,虽然话多,说的却都是一些从前走江湖时的趣事,并不会口无遮拦随意打探旁人私隐,惹人生厌。且她也很会看人脸色,若阿浓面露疲色,便会及时收声让她休息。
外头赶车的钟叔也是个逗趣守礼之人,因此这一天下来,三人已相处得很不错。这就叫阿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因离别而生出的愁绪也散了许多。
“闻着确实很香,不过这一个太大了些,我吃不完,您分我一小半吧。”
“好嘞,给!”
“多谢。”阿浓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接过那小半个饼子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钟婶看着她那秀气优雅的吃相,只觉得赏心悦目极了。又想到她很可能就是自家秦爷往后的夫人,这脸上的笑意便越发亲近了几分。
“来,喝点水,慢慢吃。”
阿浓点头接过,对她浅浅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得外头一阵气势磅礴,整齐一致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蹄声浩荡,显然人马众多,步子整齐,表示训练有素,阿浓愣了一下,见钟婶正撩着帘子往外看,不由也探头看了一眼。
钟叔已经将马车赶至路边慢行,显然是在给他们让道,阿浓定睛看了两眼,发现那些人身着朱红绣边玄色锦衣,头戴腰佩长刀,脚踏马靴,身姿笔挺,气质肃杀,瞧着像是从军中出来的。
他们似乎是在赶路,策马扬鞭,衣衫猎猎,所过之处寒风扑面,碎雪四溅,令人不敢直视其锋芒。
见她似有好奇,钟婶放下帘子介绍道:“这些人是淮东王麾下的玄英卫。”
“淮东王?”阿浓有些讶异,但随即想到自己正处在淮东地区,这讶异又散去了,“原来是他的手下。”
钟婶笑了一下:“姑娘也听说过他?”
不仅听说过,还见过,就是没说过话而已,阿浓微微一笑:“淮东王文武双全,性情仁德,素有贤王之名,天下谁人不曾听说过他呢?”
她似乎挺欣赏孟怀的,钟婶琢磨了一下,觉得有必要记下来给自家秦爷说说,这才又道:“这淮东王确实是个心怀天下,令人敬服之人。要不是他,淮东七州也不会短短几年便繁荣富足了起来,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也不知淮东的和平能维持到几时……”
阿浓一怔,想到已经被叛军攻陷的京城与不知如今处境如何的姨母文皇后,脸上那点子浅淡的笑意一下子便没了。
樊林志在一统天下,淮东迟早会乱,而大晋……就是她再不想承认,大晋也是大势已去,无可挽回。这天下,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易姓换主,成为别人的天下了。
钟婶只是随意感慨一下,很快又说起了别的,阿浓心中却是迟迟无法平静。
不知姨母和太子表哥如今怎么样了,也不知她那个父亲是否追上他们了,若是追上了……
姨母知道她“遇难”的消息,怕是要伤心坏了。
她素来将她当成亲生女儿疼爱的。
***
阿浓在那厢替文皇后担忧,却不知此刻正为她的“遇难”而伤心痛哭的另有其人。
“还请王妃保重身子,莫要太过伤心,大姑娘若是在天有灵,也必然不愿瞧见您这样的……”安州安王府的待客大堂里,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生的温柔秀美,眼下却形容狼狈,面色憔悴,风尘仆仆的妇人红着眼睛细声劝慰道。
她怀里抱着一个年约四五岁,面色有些蜡黄的男孩,此刻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东西,左边坐着一个面容与她有五六分相似,瞧着十四五岁的少女,正面色拘谨地坐在那,手中捧了一杯热茶,一口一口地喝着。
而她的右边,一个同样风尘仆仆的男子正满脸哀伤地叹着气。看那斯文俊秀的面容,绣有青竹的衣裳,这人便是阿浓的生身父亲——忠肃侯季文浩了。
当日从那些流寇手中逃出来之后,季文浩本是打算按照原计划,带着真爱和儿女往蜀中追永兴帝去的,可谁知半路上却频频听到晋军败于叛军以及各地动乱的消息。
原本他是觉得叛军成不了气候,打算追上永兴帝与他“祸福与共”一番,谋求来日更多的荣华富贵,谁成想樊林这么厉害,一路南下追赶不休,竟逼得永兴帝只能狼狈逃窜,至今都没有安定下来。
这下季文浩是坐不住了,大晋眼瞅着这是要彻底完蛋了啊!再跟着永兴帝,别说荣华富贵,就是小命都难保,遂他与陶氏商量了一番,决定另寻可靠之人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