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战争和金军肆虐,一路上风光凋敝,却也掩不住几分新年将至的气息,明晚,就是除夕了。
岳鹏举率部还军襄阳。
张弦赶上来:“我们看来得在行军路上度过这个除夕啊。”
岳鹏举笑道:“行军途中可不好,一定得赶回去。”
“也是,家眷们都等着。鹏举,嫂子也在等着你。”
岳鹏举听得“嫂子”二字,眼里露出极其温柔的神色:“是啊,她在等我,估计该等急了。我们得加紧赶路。”
经历一两个月的家属驻扎,废弃的庄园早已充满人气。
花溶得张弦的妻子高四姐精心照料,病情痊愈,只形容憔悴,还是恹恹的。从海上逃亡后,一直恹恹的,并非因为病,而是疲倦,那种入骨的疲倦,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安宁而清净。
和岳鹏举分别日久,又担心他进宫朝见,是否顺利,天天盼他归来,吃睡不好,更是憔悴。
所幸家属里孩子多,整天生机勃勃地跑来跑去,充满欢声笑语。高四姐知她识字,就缠着要她教自己的儿子们念书写字,她答应了,其他女眷得知,也都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她概不推辞,粗粗一算,倒聚集了三四十个孩子,每天朗朗念书,孩子们都尊敬地称呼她为“花先生”。
她从未经历这样的生活,觉得新奇而又温暖,心灵总算有了点慰藉。
这天早上醒来,听得零星的鞭炮声,才知道除夕到了。
过年这两天,孩子们放假,不念书,她也没事,只坐在桌边,就着火盆发呆。
高四姐是个温柔的妇人,推门进来,见她无精打采,柔声道:“妹妹,身子可有不舒服?”
“没有。最近都很好。”
“岳大哥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你别担心,先吃点元宵吧。”
“多谢高四姐。”
从开着的窗户看去,花溶才发现,竟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她有些担忧:“天气这么坏,也不知鹏举他们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能,一定能!我已经吩咐做了年夜饭犒赏大军。”
花溶叹一声:“高四姐,我前些日子缠绵病榻,一切都多亏有你。”
“妹妹武能上阵杀敌,文能教书习字,是我等女子比不了的,所以,只能料理这些后勤事宜。也算为自家的丈夫们多少分担一点……”
高四姐已经出门吩咐厨房事宜,这一整天,她都和女眷们忙忙碌碌的,将园子收拾一新,张灯结彩。
花溶心想,是为迎接除夕吧。
除夕总要充满喜庆的。
许多个年头,她都是独自一人过除夕,去年,更是在金营里经历生死,所以此刻对岳鹏举的想念就更是深刻,若能与他共度,又该如何喜悦?
她独自站在门边看着飘摇的风雪,到傍晚,还没有任何人影,渐渐地,就失望了,闻着各种肉食佳肴的香味,却毫无情思,便又回到屋子里关了窗户坐下。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个满身风雪的人紧紧搂住:“姐姐,可想死我了……”
她在他的怀里笑出声来,许久,才抬起头,拂拭他身上的风雪,拉着他坐在火盆边,将他冰凉的手抓着一起放到火边烤着。
他搂着她轻盈的身子,见她依旧面色苍白,有些担忧:“姐姐,身子好了没有?”
“好了,都好了。”
本来是没有什么精神,但见了他,精神就好了。
她搂住他的脖子:“鹏举,我一直担心你,现在终于放心了。”
“放心吧,我们去襄阳,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嗯。”
高四姐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套新衣:“我和张弦商议,趁着今夜除夕,不妨把你们的亲事办了……”
花溶面红耳赤,这才恍悟,敢情高四姐等今天一直忙碌的不止是因为除夕,更是在替自己和岳鹏举准备婚宴。
岳鹏举却是满面笑容,显然,张弦早已征求过他的意见。
他亲手接过红衣,高四姐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岳鹏举柔声道:“姐姐,我给你换上吧。”
她低低地嗯一声,任他笨拙地给自己穿上那一身艳红的新衣,也不知道其他女子成亲,是不是由丈夫亲自为其披上嫁衣。
大宅里座无虚席。
鞭炮声声,觥筹交错,所有人等都沉浸在这个除夕和婚礼交织的美好日子里。大吃大喝,大谈大笑。
岳鹏举牵着花溶,站在堂中。
张弦做主婚人,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欢声笑语响成一团。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最角落里,一个大汉慢慢从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士兵中间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外面风雪连天,他步履沉重。
冷风让肩上和腰上的伤口隐隐做疼,一处是在金营救她时被金军带刺狼牙棒划破重伤的,一次是海中抗击金军护她被射伤的。
耳膜里,传来一阵一阵魔鬼催命一般的声音“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
……
他捂住耳朵,从怀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纸,狂笑一声,手起纸落,写有两人名字的庚帖,掉在地上,碎成破片,如漫天发黄的死去的蝴蝶。
“夺妻之恨,奇耻大辱!岳鹏举,老子不杀你,誓不为人!”
……
洞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高四姐和一众女眷精心布置的房间里,满是红色,喜气洋洋,床上洒着桂圆、花生、莲子等物。
岳鹏举轻轻拂开满床的这些东西,挨着花溶坐下,烛光下,但见她满脸娇红,眼神妩媚,艳丽不可方物。
他心里一荡:“姐姐,我真是开心……”
她被他这样瞧得几乎要低下头去,忍不住推他一下:“呆子……”
岳鹏举一笑,欢喜地搂住她,带了流苏的帐子垂下来,遮住了满屋子的无边春色……
正文 第132章 新婚
高四姐和一众女眷精心布置的房间里,满是红色,喜气洋洋。
花溶由高四姐和于鹏的妻子扶掖进屋。新房的门口,铺着一条长青色的麻布地毯。
一名喜娘手持铜镜上前,用镜面照着新娘,另有其他几名妇女,手持红烛,站立两边。与此同时,张弦手执一个裹着红绣绢的粮斗,掏出其中的五谷、大豆、铜钱以及一些切成寸许的粟麦秸、缠着彩色丝线的果品等,向着新房抛洒,口里多说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吉祥如意的话。
大小孩子们就争着捡那些落在地上的吉祥物。
这时,两位伴娘才拿着铜镜和红烛引导,扶着花溶进入洞房,在床边坐下。
随即,一身簪花镤头和翠绿绢袍的岳鹏举,在张弦等人陪同下,也相继来到洞房。这是他一生中,最“盛装打扮”的一次,其心情之紧张,可想而知。
众人嘻嘻哈哈的,张弦和高四姐,各持一段红绿色的锦帛,绾上同心结后,交给新婚夫妻二人,各执一端。岳鹏举因为激动,差点将红色的喜球掉在地上。
众人哄堂大笑,他更是红了脸。
花溶在盖头下,想象着他狼狈的样子,要笑,却又忍住,只肩膀微微发抖。
军中一位年长的太婆,为新娘子挑起盖头。
当盖头揭开,经过了精心装扮的花溶,在满堂的烛火下,真是明艳夺目,光彩照人。饶是岳鹏举平素跟她朝夕相处,早已见惯了的模样,这番也不由得惊呆了,面颊通红,心内狂跳。
一众粗豪的汉子也都愣了一下,直想,这军中上下所有女眷,真真再无一人及得上岳鹏举之妻这般姿色过人。
此时,花溶也抬起头看岳鹏举一眼,但见他这一日,簇新衣袍,魁梧挺拔,英伟傲岸,满脸喜色,再不若军中那般肃穆。
她这一眼,因为羞涩,更是盈盈如水,岳鹏举和她对视一眼,呆了一下,只觉得心内砰砰砰的,方明白众人说“洞房花烛夜”为人生大喜事之一究竟是什么意思。
众人见岳鹏举呆住,都嘻嘻哈哈笑起来,岳鹏举面上一红,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见众人嬉笑,又放开,退后一步,手足无措。
小孩儿们没有那么多顾忌,快乐地嘻嘻哈哈地跳来跳去:
“花先生,你真漂亮……”
“花先生可真好看呀……”
“花先生像神仙姐姐一样啊……”
高四姐乐呵呵地赶着孩儿们出去:“别闹着耽误了吉时良辰,快唱歌,该唱喜歌了……”
于是,孩儿们便兴高采烈地唱起来:
撒帐东,金明池畔笙歌作,花檐迎得贤惠女,老稚欢喜尽笑颜
撒帐西,银烛明煌照洞房,英雄巾帼成佳偶,美酒千杯醉春风。
撒帐南,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玉人面,秦晋和谐百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