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在主子身边少说也有十年了,主子的秉性他摸得差不多,主子这次气得不轻,看他的眸色,他分明想杀人偿。
马车辘辘在街道上行驶,行人纷纷让道。
车壁的黑色麒麟图案栩栩如生,谁都知这是当权琉玥王的马车,既惊惧又禁不住悄悄打量。
这时,车内传来清脆的声响,修离墨将马车内的东西挥扫在地,一个杯盖滚了出来,落在叶落脚边。
叶落胆战心惊,握着缰绳的手轻轻抖了抖,偏头睨了一眼帘幔。
帘幔上暗黑润湿,茶水泼出一朵朵花骨,绽若妖姬。
他将脚边的杯盖踢下马车,杯盖顺势翻滚,竟未破碎,马车缓缓行驶,街边的行人听得这一沉闷的声音传自帘内,纷纷注目而望。
“去醉酩轩!”
修离墨冷硬的声音自帘内传来,叶落讶异,这醉酩轩是京城最有名的酒馆,敛聚了慕幽各地的好酒,除却乐溪郡的荷花酿。
叶落不敢多言,拉着马车转头,朝热闹的城心驶去。
醉酩轩,叶落小心翼翼地随侍在身侧,修离墨仰头灌酒。
他们找了二楼的包间,楼下人来人往,灯火闪耀,喧嚣的声音却掩不住屋内的落寞。
叶落蹙眉,不知这主子受了什么刺激,他又不敢劝酒,暗暗着急。
他还记得上次主子喝得酩酊大醉,连呕了几天血,阴昭急得团团转。
修离墨抬眸,这酒越喝越清醒,非但未能减轻心里的疼痛,反而如刀般渗进血脉里,割切他的五脏六腑。
街道上,路人悠闲漫步,偶有那男女同行,欢声笑语。
他轻轻阖上眼睛,心中寂寞蔓延,像藤曼紧紧缠裹住他的心,越绞越紧,他感到胸中郁结窒息。
白日白萧荞的话又在脑中盘旋不去,他死死握拳,酒水一点一点滑入喉间,那呛辣的麻痛却未及心中的疼怵。
“回去!”
修离墨猛然站起身,大手一挥,将桌上的酒坛扫落在地。
酒水从碎坛中汨汨流出,碎渣一地零散。
他垂眸,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这碎了的坛子,不就像他被切割破碎的心?
他的心在滴血,亦如这流淌而出的酒水,散发着浓烈的味道。
叶落亦步亦趋地跟在修离墨身后,心中暗自称赞。
这主子的酒量忒好了,自晌午到夜深,竟未醉倒,走起路来沉稳有力,若非那浓烈的酒味,谁知他喝了酒?
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暗影浮动,两人穿梭其间,灯盏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孤寂,散发着幽冷的落寞。
☆、第三百一十章 她有多不堪
清乐院,已是亥时,灯火未灭。
弦歌蹙眉,眸光落在冷却了的膳食上。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第一次下厨,竟落得没人赏脸的地步。
她从日落等到深夜,派了婢女去栖梧轩催促数次,皆是他还没回来的消息。
婢女被她频频派遣,早便失去了耐心,暗中厌恶地扔给她白眼,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却没去计较撄。
弦歌浅浅叹息,持了碗筷,他既不回来,那她辛苦做来的东西也别浪费了。
就这一次,她以后不会再自作多情偿。
弦歌食之无味,咀嚼着嘴中凉却得蔬菜,心也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奴婢参见王爷!”
院外传来婢女惊喜的声音,弦歌顿住,眸中闪过波动,又低头轻轻咀嚼。
随侍的婢女以为她没听见,又低头道:“姑娘,王爷来了。”
这些婢女知晓她的身份,可唤她姑娘唤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而她也喜欢这称呼,便随了她们去。
“嗯。”弦歌将口中的米饭艰难地咽了下去,冰冷的饭粒颗颗刺喉,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
“你们先下去吧。”
婢女得令,方要鱼贯而出,修离墨便跨门而进,她们侧身避让,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修离墨看也未看她们,抬脚向弦歌走去,她们相互对视一眼,便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王爷身上的酒味,她们闻到了。
他身上那股刻意压制的冷怒,她们也嗅到了。
这些婢女随侍在清乐院时日不短,王爷来清乐院的次数也不少,可每回她们都被遣退出去。
虽不知两人到底如何相处,可她们也知王爷颇为宠爱这位姑娘,不说这姑娘敢落王爷冷脸,王爷便是有气也不朝她出。
每每两人起争执,她们都听到耳里,不甚清楚他们争执的内容,却见王爷摔门而出、拂袖离去,从未责罚过姑娘。
是以她们听闻坊间传言,却不敢得罪这姑娘。
“吃过饭了?”弦歌放下碗筷,抬头看向挟裹了一身寒气的男人。
冬日的夜晚,外间霜雾凝重,他的发髻上沾了些露珠,发鬓微湿。
男人一眼不发,眸光复杂地凝着她。
弦歌蹙眉,心中却无奈至极,她又怎么了?
他大半夜过来,估摸着又来寻她麻烦。
“听栖梧轩的守卫说,你一直没回来,想来你也没用过晚膳。”弦歌目光掠过桌上的饭菜,也没说这一桌都是为他而做。
“这菜都凉了,我叫人重新做些温热的,你且等一等。”弦歌说罢,也不去看他,起身就要出去吩咐。
他蓦地伸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她这次伤势太重,心思又沉重,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
阴昭私底下说,她若不好好医治,恐怕这寿命会减损,而这一点,修离墨并不知道。
她轻轻一扭,却被他拽到了怀里。
一身浓烈的酒气熏鼻而来,弦歌蹙眉抬眸,在灯火的映衬下,那双昔日清明的眸子,却染了血丝,浑浊幽暗。
“你喝酒了?”
他依旧一言不发,眸中死死压抑着跳跃的怒火,弦歌暗暗心惊,她不怕他发火,却怕他凉薄鄙夷的眸色。
好似她有多不堪。
早在他要一剑杀了她的时候,她已经无惧死亡,若能死在他手里,她也死而无憾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醉鬼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呵!醉得不轻。”弦歌忍住酸涩,绽唇轻笑。
他没有喝醉,她很清楚这一点。
若喝醉了,眸中怎会潜藏对她的恨意?
双眸该迷离才对。
“本王没有醉!”他咬牙切齿,扼在她腕上的手又重了几分。
她总是这般没心没肺么偿?
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嗯,醉鬼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弦歌打趣,纤长的手抚上他的手背,他抓得太紧,她怕手腕断了,从此落得残废。
她的指冰凉,悄悄将寒凉渗入他的肌肤,手轻轻一抖,他竟松缓了些许。
这女人太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了,而他一再败在她手上。
可弦歌着实没想那么多,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沐弦歌,有时候本王真想一把掐死你算了!”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眸光微微冷凝,扬落在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膳上。
弦歌猝不及防,连连后退,方站稳脚尖,却听得他道:“在你眼里,本王究竟比白萧荞差在哪里?”
弦歌一怔,终是明白了他一身怒火出自何方。
白萧荞?
他不信她,却宁肯去信白萧荞的话。
他岂会知晓,横在他们之间的,却远非一个白萧荞,而是他的心,连他都弄不清自己的心。
“你什么都比他好。”弦歌低眉,颇为无奈道。
她的话落入他耳中,却似敷衍,他冷冷一笑,猛地转身,眸光攫住她,“既然本王什么都好,那你为何自甘堕落,去取悦一个伪君子?你难道就瞧不出,他在利用你么?
弦歌脸色突变,“白萧荞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他就是一个疯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白萧荞到底想干什么,他将她害得还不够惨么?
“疯子?”他轻轻咀嚼,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在你眼里,本王也是疯子?”
弦歌重重闭上眼睛,她该点头说是,断了他的念头,他们已绝无可能。
可就连闭上眼睛,他痛楚的眸色却还在眼前浮现,她蠕动嘴唇,残忍的话却在舌尖轻轻打转,消融在唇舌上。
“你不是。”她轻轻摇头,他若是疯子,她必定也爱他。
腰间一重,他强壮有力的臂环了上来,“你嫌弃本王没有绝色姿容,不似他白萧荞俊美?”
“嗯?”他灼热的指挑起她的下颌,熏香的气息随之渗入肺腑,她轻笑,缓缓睁开眼睛。
伸手摘去他面上的金具,五指轻轻描绘他的轮廓。
金具落地,他垂眸看去,她的手轻柔缠上,“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你宁愿去相信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却不肯相信我。”
“修离墨,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跟白萧荞清清白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夜在落月湖,他在陷害我,我不知你在岸边,可他必定料到了。”
她温软的语调蛊惑他的心,就在她柔波氤氲下,他险些弃盔丢钾、缴械投诚。
白萧荞的话却像魔咒一样,再次回响在脑中,温润潺潺的眸子,瞬间升起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