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天界的景致与魔界的环境比起来,好的不止一点两点。且看那九重天彩霞弥漫,流云飞坠,轻烟似纱,薄霭如雾,日光明澈,苍穹湛蓝,就不是魔界所能相比的。更别提随处可见的神仙居处,或恢宏宫殿,琉璃彩绘,或清静小筑,青砖细瓦,无不别出心裁,精致华美。
而居于魔界的多半是男性,男性中又有多半都是些性情粗犷的战将,这些性情粗犷的战将又有多半是对住处不挑不拣不拘小节的,他们只力求简洁,能住人就行,其余皆不在意。因此魔界中除了大人的宫殿外,其余的实在是不具备任何观赏性,包括无忧的那两间破屋。
然而,即便如此,在无忧心里,到底也只会拿魔界当家,而非天界。
天帝天后的宫殿自然更是华丽气派,然青瓷并未将无忧带入正殿,而是绕开守门的那两头狮子精,径直入了偏殿后头的一个小院子。院里栽满了天界特有的迦槿花树,盛开了满院的旖旎芳香,粉色的花瓣旋飞飘落,倒衬得立于院子中央的华服女人格外娇艳。
青瓷上前施礼:“回禀天后娘娘,孟无忧已带到。”
她神色有些恍惚,抬手:“行了,你下去吧。”
无忧略想一下,对那容颜还似少女的天后施了一礼:“天后娘娘好。”
天后位置到底比她高出许多,虽看着还似少女,但实际年龄却已是没有五万也有四万五千岁了,位高年老,此礼着实该行。
天后不知无忧心中所想,笑得倒很是温和:“不用多礼。”又仔细端详着无忧的脸,欣然笑道,“好标致的孩子,生得倒是齐整。”
无忧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多谢天后夸奖。”
她携起无忧的手,亲昵地笑道:“难得性情也如此温婉从容,识得大体,我儿的眼光倒是没得说,这媳妇挑得好。”
她儿……也就是天界皇子,天界皇子中和她有些交情的,貌似只有青涯。这个小鬼……起码要比她小上一千来岁吧!无忧干笑道:“天后可是误会了,我和太子殿下虽有些交情,但绝非您想的那种,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
“哦?孟姑娘不喜欢我青涯孩儿?”
无忧琢磨着对像天后这样的大人物,话总不应该说得太过直白,只好绕着弯子道:“喜欢虽是喜欢,但是我对殿下却是对朋友的喜欢,与风花雪月无关。”
天后倒也不生气,依然携着无忧之手,道:“那可真是我儿无福啊,本来此次召孟姑娘你回来是想着替我儿提亲,看来……”她微笑,“却是郎有心,妾无意,无缘啊。”
“天后此话怎讲,殿下年龄尚浅,对情爱一事应该也不甚了解,想来是天后您误解了殿下的意思。”无忧竭力撇清和青涯之间的关系。
为人妻,勿外遇,为人妻,勿外遇……
“我儿我自然了解。”她无奈笑笑,“青涯孩儿虽贵为天界太子,但他向来脾气暴躁,性情古怪,不听人言,但近来本宫却发现,他对孟姑娘你的话倒还能听进去几分呢。”
话说到这个分上,无忧已不好再开口解释什么,只好沉默以待。
天后含笑道:“如此看来,难道传言是真?”
“什么传言?”
“传言道,魔君近来对一女子颇为宠爱,与她同寝同食,甚至为她屈尊去地府人间,孟姑娘,可是如此?”
此言倒有些高深莫测,虽然听起来不过是谈笑,但内涵却很是丰富。无忧本是天界女官,不管她在魔界待了多久,根总是还在天界,理应听从天界差遣,为天界谋取福利。当初他们把无忧送去魔界只怕也是打着这种算盘。
在他人地盘,总归不如在自家安全,无忧道:“不过是谣言,不足为信,魔君大人乃远古大神,怎会对区区小仙动情?”
她目光流转,笑语嫣然:“既然孟姑娘冷静聪颖,能看得这般清楚,不若脱离魔界,回归天界,也可聊慰思乡之情。”
无忧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拒绝道:“天后过誉,无忧一介小仙,实在不足以令天后挂心。”
天后根本就不听她言,自顾自地说下去:“青涯孩儿喜爱你,本宫也觉得你实在讨人喜欢。其实话说回来,你对青涯孩儿也并非全无好感,回来后,你先在清月宫内住上一段时日,待青涯孩儿找到月蚀,完成试炼之后,本宫便和陛下赐你们大婚,如何?”
不如何,非常的不如何……无忧感觉不妙,眉一皱,想了想,笑道:“如此甚好。一来,回归天界,亲切非常;二来,魔界乌烟瘴气,十分不利于我的修行;三来,魔君喜怒无常,且我又是天界之人,久留恐有性命之忧。”
落花飞舞,花雨晶莹,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仿佛夕照下的初雪,空灵清新。隔着花雨,天后的笑颜愈发倩然,无忧看着她,话锋忽然一转:“不过还请天后允许无忧回魔界一趟取些东西。”
“取些什么?”
“一些宝物……”
天后道:“那些东西在魔界放了不少时日,再宝贵,也定然被魔界的阴煞之气侵蚀,不再适合你使用。这样吧,孟姑娘今日只管住下来,有什么需要,只管打发女官来和本宫说一声,本宫差人给你送去。”
看来天后今日是执意不肯放人了,因为天后是小鬼的生母,无忧本没打算和她翻脸,但若不咬牙拼上一拼,今日定出不了天界。而且……她也并没有把握去肯定,大人会为她闯上天宫,毕竟天宫自上古时代便已存在,宫内刻画阵纹无数,其中不少都是上古神阵,说不定比葬神山的禁阵还要高级许多,数阵齐发,就算是大人应该也要掂量着来吧。
闯天宫难度系数太高,大人性命又宝贵,所以不来其实是明智之举,没什么好抱怨的。无忧脸色一冷:“天后此话,让无忧可是为难得很。”
“这有何为难?难不成你已投效魔君,叛离天界了不成?”声音轻柔,话里藏针。
无忧用力,想挣脱天后的手。那只手素白纤细,柔若无骨,仿佛一捏就会碎,但却如铁一般钳在她的手腕上。
“孟姑娘这般聪明,怎会不懂做出正确的选择呢?”她抬手一挥,一道霞光拂过来,眼看就要照到她的身上。无忧被逼无奈,只得出手硬撼一记,将光束击碎。
见无忧反抗,天后脸色一沉:“孟无忧,你当真要叛离天界?”
无忧趁机提真气,震开她的手,身形灵活旋开,掐诀施法。无忧不敢惊动天宫侍卫,不敢动大招,只能施展小型法术,很快便落入下风,生生受了她两掌,咳出几口血来。
迦槿花花瓣漫天飞舞,绚丽灿烂,仿佛要铺满整个天空。
天后凌空而立,神态轻松,唇角带笑,目光带着一丝轻蔑:“看来你是执意不肯留下,既然如此……”她停住不说,抬手,一条白绫凭空闪过来,卷住无忧的腰,往回用力一扯。无忧眼疾手快,双手化为刀刃一把斩断白绫,身子倒飞出去老远,直到撞上一棵迦槿花树才堪堪停下。
体内气血翻腾,强行压住反而更难受,无忧没那功夫装硬汉,索性一口气喷了个尽情,鲜血淋漓,染透了紫色衣襟,仿佛深深的阴影。
她高高在上,冰冷而漠然地微抬下巴:“识时务者为俊杰,孟无忧,看来你还没有看清形势啊。”话音刚落,无忧的身子便被无形吸力大力扯起,被抛入高空。天后仰起娇柔的脸,冷笑道,“那我便让你清醒些吧。”玉手隔空往下一按,那抹紫色身影便顿时如遭雷殛,似流星飞坠,重重地砸向地面。
“孟无忧,你以为……”笑声戛然而止,她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到那一泓白光,刀刃明若秋水,冷若寒霜,从她的腹部穿透出来,渐渐染上殷红的血色。
一击得手,无忧立即远退,速度暴涨至极限,眨眼间便远遁到宫门。
然而无忧到底低估了天后的反应速度和追击能力,仅一息时间,她背后就遭受重击,身子抛飞回宫内。剧痛席卷而来,像海潮一般涨满了躯体,尖锐地流窜在血液里,仿佛身体都要炸裂。
无忧靠着迦槿花树,支撑着坐起来,喘口气,擦擦唇边血迹,胡乱摸出两颗伤药喂进嘴里,勉强稳住伤势,这么来一下,她的肋骨最起码断了两条,手好像也脱臼了。
趁着天后也在疗伤的工夫,无忧忍痛接好手腕,考虑了一下,索性豁出去了。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竟无人前来察看,想必是天后下了死命令不可接近此处,这样一来,她也许可以动用神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算是看出来了,天后是真的想杀她,若不动大招,也许这条命就真要交待在这儿。
事不宜迟,无忧取出雾萝骨笛,横到唇边,屏气凝神,缓缓奏出殇音。仿佛时间凝固,一切静止,连漫天飞舞的花瓣都不再飘零,只有音波似透明的涟漪在空中一圈圈散开,莹莹紫光所过之处,一切都湮为飞灰,迦槿花树化作光点消散到空中,花园顿时就秃了大半。
天后猛地睁开双眼,冰冷地睨下来,看着浑身浴血的无忧,无视向她袭去的音波,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